白榆后半程都没有再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只含着那一块杏肉蜜饯,头扭向左侧窗外,吃了一路也没吃完。
谢玉弓全程把头扭向右侧窗外,时不时弄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偶尔也挣扎几下,证明自己还“疯着”。
实际上谢玉弓真的快疯了。
他有种一路上都被谁给吮血吸髓的错觉。
等到了工部尚书的府邸时,谢玉弓的精气神都快被白榆吸光了。
白榆这才“大发慈悲”地在下车之前,把那一块吮得没有什么滋味的杏肉,咀嚼之后咽进去了。
今日的尚书府很是热闹。
白榆的马车停在门口的这一会儿工夫,门房那边就收了两位官员送来的贺生辰礼。
都是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的,不是什么能和“贪污受贿”挂上边的东西。
一个派人送了一盆兰花,一个派人送了街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文房四宝。
白榆当然不会认为,这些人明面上送了花儿和笔墨纸砚的,私下里就真的用这玩意贺工部尚书的生辰。
但是这不是她今天关注的点和来的目的。
她今天是要踩碎女主角白珏的“小白花保护色”,揭露当初尚书府如何落井下石,在谢玉弓被皇帝斥责之际,将嫡亲女儿的婚事换成了一个大龄庶女的恶行。
白榆今天要把她自己洗成一个清纯无辜,被权势和家中长辈逼迫摆布,又毅然决然挺身保护心爱情郎的痴情小白花。
白榆带着谢玉弓进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只有两个门房过来迎了迎,府内掌事的老管家长得好像黄鼠狼的近亲。
贼眉鼠眼的他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过来拜见的意思,继续张罗着迎来送往。
白榆抓着谢玉弓的手腕刻意用了一些力度,甚至微微带着颤抖。
她要让谢玉弓好好地看看她有多可怜,随随便便一个下人都能羞辱她。
谢玉弓感知到了力度,垂头看了白榆一眼。
谢玉弓到现在依旧是被捆着的,但为了照顾他皇子的脸面,好歹他被捆着的手上搭了件衣物,盖住了绳子。
而白榆抓着他的手腕,正是在这衣物之下。
白榆在衣物之下悄悄用力,只有谢玉弓一个人知道。
这种分明在大庭广众,却在衣物的遮盖之下的拉扯,莫名给人一种隐秘又危险的过度亲密感。
谢玉弓有些不适地挣扎了一下,但是他一动,白榆攥得更紧了。
甚至还转过头用有些慌乱的视线看了一眼谢玉弓。
仿佛他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是自己所有勇气的来源。
谢玉弓扭开头,嘴唇微抿,手腕上被扣紧的地方,渐渐潮湿。
两个人带着几个婢女和侍从悄无声息地往里走,路上遇见的下人也都会见礼,但是态度都不怎么恭敬而且非常敷衍。
堂堂九皇子和九皇子妃,被尚书府内所有人忽视了个彻底。
白榆心里都要乐开了花,这群人由内而外的鄙夷,可比演员表演出来的鄙夷要真实多了。
白榆抓着谢玉弓的手腕越来越紧。
故作坚强的颤抖也随着碰到的人越来越多,越发无法控制。
白榆如此这般“忍辱负重”,谢玉弓都忍不住皱了眉。
工部尚书府的人未免太过猖狂。
而其实尚书府里面当家作主的大夫人,乃是尚书老爷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闺秀。
御下按理说绝不至如此松散无度,一个个连礼仪都不顾。
主要是白榆这个角色原身,出身十分不光彩甚至是为人所不齿。
白榆的生身母亲原本是这尚书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古代女子的陪嫁丫鬟基本上就是为夫君准备的妾室。
或早或晚都会是尚书老爷的人。
只不过白榆的生身母亲当初鬼迷心窍,在自家的夫人害喜的时候,趁着工部尚书醉酒浑噩的时候,钻了空子爬了床。
不知道在哪里找来的一个民间的药方,说是服了药再行房的话,就能怀一个男胎。
当时工部尚书还只是一个侍郎,成婚之前身边干干净净的,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若是能够在正经的夫人前面怀上一个男胎,生下来之后必定会受到重视。
反正原身的母亲鼠目寸光干了一些个破烂事,然后也没有怀上男胎。
虽然用了手段先夫人一步生出来,却也只生了白榆这一个“赔钱丫头”,从此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
又因此把工部尚书名正言顺的夫人给得罪了个透彻。
而这府内里里外外,全部都是这位尚书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能对白榆客气恭敬就怪了。
而且前段时间,这一对母女沉寂多年再次作妖,用卑鄙手段顶替了府内嫡亲小姐的姻缘,更是引得这些奴仆们和主子同仇敌忾。
恨不得把这一对母女给分吃了。
没来啐上一口都是他们现在忙着没工夫,而且白榆好歹是跟九皇子一起回来的,这些人好歹顾忌着这个“失心疯”的九皇子,才不恭不敬的行了礼。
这里面的道理白榆自然是清楚的,她有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原身她们娘俩顶替婚约的这件事情上可能是背锅,其他事情上确实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并不妨碍白榆利用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博取谢玉弓的同情。
一路上白榆净挑着人多的地方走,带着谢玉弓和她一起受尽了白眼。
等到感觉谢玉弓手臂上青筋鼓起,被她的隐忍和颤抖带动,开始愤怒的时候,白榆在谢玉弓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笑了。
感觉差不多的时候,白榆这才拐个弯,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去。
原身的闺房院落,在尚书府非常偏僻的地方,按理说到不了这主院,怎么顺路都顺不过来。
主要是白榆故意利用这些下人的蔑视,勾起谢玉弓的感同身受。
谢玉弓从小被皇帝厌弃,在宫中受尽了屈辱和冷待。
还有什么比你被千夫所指,我遭万人嫌恶,更能让两个人站在同一战线上?
等一会儿回了房间之后,好再演一出两个“可怜人”抱团取暖。
白榆带着谢玉弓准备抄着小路过去的时候,转过了一个小门,竟然意外碰见了一群人。
她竟然在这里碰到了尚书夫人……和这本书的女主白珏。
这不巧了吗?
她飞快上前一步,先是神情畏惧,本能要跪下行礼,但是膝盖都弯下去一半,硬生生地又直了回来。
白榆微微挺起胸膛,死死攥着谢玉弓的手腕,寻求保护一般,靠近谢玉弓。
片刻后却又拉着谢玉弓上前一步。
“母,母亲。”白榆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
把一个平时被欺压惯了下意识要跪,此刻意识到她已经是九皇子妃,按礼应该是对面的一行人给他们行礼,这才强撑着没跪的色厉内荏,演绎得入木三分。
她闪烁的眼神,和拉着谢玉弓上前一步的行为,不是为自己,是为九殿下的尊严!
她尽力平稳声音,微微扬起下巴,道:“我同九殿下回来给父亲贺寿。”
场面一时间凝滞,因为对面被众人围拢的身着华服的美妇,根本没有半点上前行礼的意思。
她保养得十分得宜,一张被岁月偏爱的容颜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反倒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气度,雍容淡雅至极。
她看到了白榆竟然在这里,在短暂微愣过后,面上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厌恶,更没有任何的波动。
她就那样轻飘飘地看了白榆一眼,视线如浮云一样掠过了九皇子,没有一丁点停顿。
而后微顿的脚步再一次朝前行进,直接将白榆和谢玉弓当成了空气一般,与他们错身而过。
那种浑然天成的蔑视和无视,大概是这世界上最狠的报复和打击。
白榆都能够想象到,原身好不容易变换了身份,顶着九皇子妃的身份回来耀武扬威,结果被彻底羞辱和无视该是怎样的跳脚。
而且这位美妇人那轻飘飘的一眼虽然没有外露的恶意,但是白榆能够感觉到她骂得特别脏。
漂亮!
白榆心中喝彩了一声,保持住!这位夫人!
而一众人将要错身而过的时候,跟随在自己母亲身边的白珏,朝着白榆的方向……确切地说是朝着九皇子的方向看过来。
白珏和尚书夫人的气质非常相似,一样的雍容典雅气质高华。
如此近距离看着白珏,白榆心中感叹不愧是女主角,长得十分超凡脱俗,细眉细眼,眉目如画,古韵十足,还带着一点脚不沾地的仙气儿。
她脚步微顿,似乎想说什么。
白榆紧盯着她。
白榆搓搓搓。
她擅长压抑自己所有的情绪,唯一的外显,就是喜欢无意识搓手里的东西。
白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抓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衣袖布料,而是谢玉弓的手腕。
谢玉弓感知到了她的拇指快速在自己的手腕上搓动后,眼皮猛地一抽。
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周遭的侍女仆从,手腕的热意和瘙痒渐渐扩散开来。
他咬紧牙根,快要压不住手腕上传来的痒意,她……这大庭广众的,做什么呢!
而这时候已经走出了几步远的尚书夫人,突然间回头轻唤了一声:“珏儿。”
白珏张开的嘴就那么闭上了。
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谢玉弓,然后快步跟上了自己的母亲。
一行侍从婢女也很快离开了。
白榆见她就这么走了,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谢玉弓。
谢玉弓的脸正对着白珏离开的方向。
谢玉弓看白珏?
这两个人有感情线吗?虽然剧情里没有出现过,但是反派每一次都会对白珏手下留情……
管他有没有,她先拿来用一下!
白榆眼珠一转。
见人走远了,拉着谢玉弓继续走,后半程近乎粗暴地扯着谢玉弓回到她的小院子。
一进去,谢玉弓甚至被白榆搡得一踉跄。
谢玉弓跌坐在一张桌子边上,眼中的迷茫震惊甚至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白榆这一路,把他手腕都抠破了。
他能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愤怒,却不明白为什么……
“你刚在看什么?”
白榆站在谢玉弓对面,逆着阳光,神色无比阴沉,甚至堪称扭曲。
要想镇住一个变态,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更变态。
白榆慢慢走到谢玉弓前面,双手按在他身体两侧的椅子扶手上,微微弯下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你刚在看那个女人对不对?”
“你在看我那个好妹妹,白珏。”
“哈哈哈……你在看她,依依不舍地看她!”
“她好看吗?嗯?”
白榆抬手先是抖着手摸了下谢玉弓的脸,而后毫无预兆地掐住他的脖子问,嘶吼一样道:“你是不是在看她?!”
“你都疯了,还想着她对不对!”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好看?!是不是还记着她是你的未婚妻!”
“你是不是不想娶我?嫌弃我年纪大,是不是掀开盖头后看到是我,失望透顶了,你说啊!”
谢玉弓:“……”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掐着脖子发疯质问,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