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丈夫先生

若有若无地香味从盖在了面部的日记中传来,使他沉浸于其中,使他开始陷入了某种回忆与遐想之中。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或许会显得极其令人不齿,但唯有这样,才能给他带来那种似乎是正在接触着人偶小姐、正与人偶小姐一同相处的妄想。

他虽放纵着自己、纵容着自己,但很显然,他的内心是不平静的、是荒诞的、是充满了迷茫的。

因为,在今天从日记中所看到的内容,算得上是完全地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颠覆了以往的某种猜测。

起码,他已经能够确认一点。

“他”,并不像是在自己以往的观念之一般,是单一的个体。

又或者说,从“他”的体内,衍生出了另一个“他”,一个叛逆的“他”。

而这个叛逆的“他”,称呼自己为“灾祸”,也如同爱丽丝小姐一般,生来就明白着一些事情,那些按逻辑来说似乎是根本就不该知道的事情。

例如,自身的存在形式,基本的常识与认知,一个清醒的意识,还有……那似乎是完全独立的人格。

而这时的他也才知道,爱丽丝小姐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得到了“他”的名字,从什么样的渠道了解了那些常识,与讲述给自己的故事。

但是他的心中总是有着莫名地不安,因为“灾祸”一词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徘徊,同时也伴随着“失败品”这个词汇。

“失败品”这个词汇让他觉得很是耳熟,总觉得在潜意识中能够找寻到相关的内容,但是在细想之时,又宛如一团迷雾一般无法探见、无法摸寻。

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称自己为灾祸,也不明白那个独立的“他”究竟是从何诞生,又想到“他”最后与人偶小姐的约定,妄想着“他”那话语中的含义。

因为自己,明显也是“叛逆的”、是固执的,而这份叛逆,又是否会与“他”有着必定的联系?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能够明确自己的存在形式,而自己,是迷茫的、是无力的、也是愚蠢的。

即便“他”说过,“他”会以叛逆的形式来到人偶小姐的身边,但也不应该产生如此明显的差异才是。

在此刻,他的心中开始有些想要成为那个独特的“希绪弗斯”。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明白,人偶小姐所爱上的丈夫先生,是“他”,是那个自称为灾祸的存在,而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个在原有印象中的“人偶先生”。

他又不甘地遐想着如果是“他”,而不是自己,又是否能够解决这片世界中的现状,结束这令人绝望的一切。

但转眼片刻,他的心中又产生了矛盾的想法。

他,不想成为那个叛逆的“希绪弗斯”,因为……他想要成为一个独特的、无法复制的存在,而不是活在“他”的影响之中。

他也想成为那独特的存在,能够否决一切答案的存在。

但是他明白,这一切或许都只是自己的妄想。

因为,“他”早已表明,“他们”是一体,是同一个整体,所以按理来说应该不分彼此的存在,也包括自己。

思绪纷呈间,他坐起了身子,盖在面部的日记掉落在他的大腿上,但是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麻木。

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注视着、凝视着、磋叹着手腕处早已产生了分界线的关节,又提醒着自己,能够在这片世界中待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因为,现在他的整个身体之中,也只剩下了这左手上的几根手指还保持着未被污染的模样。

起初,按照他最初的估算来说,其实自己的身躯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污染所完全侵蚀。

直到他在那座教堂之中说出了赞美的话语过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躯被污染所侵蚀的速度开始不断地加快了起来。

他也明白了,赞美那疑似神明的存在是有代价的,而这份代价……正自己的灵魂。

他抬起了头部,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望着那右眼中猩红发亮的眼睛,望着那镜子中跳动着的半透明烛火,久久地开始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亮,窗帘外部的猩红色光辉逐渐褪去。

他,终究是一夜未眠。

他就这么颓然地半躺在床上,任由心中的杂念横生,任由心中对于人偶小姐的思念不断交错。

他明白,这不是他能够控制住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够甘愿去适应的事情。

因为从那天开始,人偶小姐就将自己锁在了房间的内部,了无音讯,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六天。

他不敢去寻找人偶小姐,生怕会因为自己心中的悸动,让人偶小姐陷入危险的境地。

他也不敢去过多的遐想人偶小姐的事情,生怕会因为回忆而让心中的悸动再次产生。

但是,这些也依旧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事情。

思绪总会发散,心中的画面总会越发地深刻,化为那深深地思念,让他无意识地沉浸其中。

他……感受到了孤独,一种在内心深处开始扎根、开始蔓延的孤独,与一种像是身躯内的某种事物消失般的落空感。

他不知道人偶小姐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精神面貌,也不知道人偶小姐每天在思考什么,不知道人偶小姐是否也会思念着自己。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只剩下了知道“人偶小姐依旧存活”的这一信息。

因为,在他的内心每次都在不自觉地产生悸动之时,那象征着人偶小姐的手指就会发出颤抖,那因为寒冷从而产生的颤抖。

这……也总能让他的内心迅速冷静下来,能够让他及时地压制住心中的悸动,那份对于人偶小姐的悸动。

而这几天内,他也尝试着获得更多的信息,尝试砍伐着更多的树木,尝试去留意有没有新打开的房门,尝试着从日记中获取更多的信息。

但遗憾的是,他依旧是一无所获,依旧是充满了迷茫。

他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也不清楚该如何改变这一切、去扭转这一切。

他只是抱着一种漫无目的地深刻,与这道深刻所带来的冲动,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想要做到什么,想要改变什么。

也仅此而已。

这也让他内心中越发地不安、越发地焦虑,也无力于自己无法做到任何事情的现状,痛恨着、排挤着、厌恶着自己。

他渐渐回过神来,再次望着自己的左手,发出了一道无力的、遗憾的叹气声:

“已经到时间了……”

“可我,什么事情都未能做成。”

“那向着爱丽丝小姐所说的话语……似乎也变成了笑般的事物。”

“虽然不甘心……但是……方法可能也只剩下了一种了……”

他的目光渐渐收束,似乎是想到了一个万不得已、出于无力的办法,眼眸中闪烁出了一丝的坚决与不安。

那就是,死在人偶小姐的手中,让一切都重头再来。

他不自觉地再次叹了一口气,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释然,而这种释然之中又带着几分不舍,不舍之中又因为未完成的事情而产生焦虑,也害怕自己下一次的到来会不会让事情迈入更差的结果,更是忐忑的揣测,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够来到这里。

而下一次的“他”,还会是自己吗……?

他依旧是不知道,依旧是想不明白,依旧是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但此时的他终究是意识到了,自己要从这场怪诞的梦境中醒来了。

即使,醒来所要承受的是宛如窒息般的痛苦。

即使,再次进入梦境之时,会变得物是人非。

即使……醒来后或许会发现,这一切都可能就只是一场深刻的、痛苦的、美好的、怪诞的梦境,就只是一场根本就不存在的臆想。

但他已经无法退缩,能够做到只有再一次的前进。

如同以往的“他们”一样,化为下一个“他”的经验、化为直觉、化为本能、化为习惯、化为熟悉感、化为那……埋藏在心中、不可割舍、不可磨灭的……悸动。

又或许……“他们”在感到这种无力的时候,也诞生过这种想法吧……?

遐想着、妄想着,他站起了身子,肢体虽然僵硬,但还是尝试着让自己坚决一些、勇敢一些。

他明白,是时候与爱丽丝小姐告别了。

也已经到了……让爱丽丝小姐杀死自己的时刻。

他重新环视着这倒房间内的一切,似乎是想要将这一切牢记在心中,讲这一切刻印在自己的本能之中。

他的目光游过镜子、游过衣柜、游过木质单人床、游过床头柜,最终……定格在了那张“窗帘”之上。

准确来说,是定格在了那两根让墙体开裂的钉子上面。

这一刻,那似乎是得到了释然般的情绪产生了一道裂痕,他莫名地笑了出来、落空般地笑了出来、失落地笑了出来、不舍地、哀伤地、压抑地笑了出来。

他抬起手来,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眼眶,后知后觉般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人偶……是没有眼泪的……对吗?”

他向着自己询问,但没有向自己回答,因为这道问题的本身,在这一刻已经成为了既定的答案。

他转过身来,扭动着门把手,迈出了这属于他的房间,来到了人偶小姐所在的房间门口。

他抬起手来,在片刻的沉默过后,终是敲动了房门。

可房门内久久没有任何的声响、没有任何的回应。

有的,就只有那似乎是回响在走廊,又像是回响在了他的脑海,在心中久久无法散去的敲门声。

按理来说,人偶小姐不应该就此陷入沉睡才是,但现在情况让他有些无法分辨人偶小姐究竟在不在这眼前的房间之中了。

这一刻,他的闪烁着数种可能性,内心更是产生了某种不安感,某种失去了重要东西般的不安感,某在患得患失的感觉。

而这道不安感,也让他等不及人偶小姐的回应,擅自推开了人偶小姐的房门。

可待他打开房门,看到房间内部空无一人的模样之后,他内心的不安感宛如炸开了一般,开始变为了一种惊慌又失措、焦虑又不安的状态之中。

这时的他才明白,自己能够维持这么长时间的镇定,是因为相信人偶小姐就在这个房间之中。

但是在亲眼看到了房间内空无一人的画面之后,他才明白,如果见不到人偶小姐,自己究竟会陷入什么样的癫狂状态之中。

即使他知道,人偶小姐依旧在这片世界之中,无法逃离、无法解脱,更是跑不到哪里去。

但他依旧是想要失去理性般地呐喊,呐喊人偶小姐的名字,想要焦虑地去寻找,找遍这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心急如焚般地想要见到对方的身影。

在下一刻,他又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能做的也只有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人偶小姐可能前往的地方。

他找遍了城堡的内部,在盥洗室之中寻找,在城堡的花园中寻找,在一切人偶小姐可能千万的地方。

但这一切的行动都像是无用功,他也只能抱着失落与焦虑回到了人偶小姐的房间之中。

他迷惘地环视着四周,房间内的一切,都是显得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温馨……那么的寂静。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衣柜之上,心中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事情。

他的眼中似乎是闪过了一丝希望,又像是某种无力中的期盼。

他站起了身来,靠近那间衣柜,以一种不抱任何期待的模样,以一种又似乎是有着某种寄托般的模样,打开了那衣柜的大门。

随着一道摩擦的声音响起,他就这么说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了人偶小姐。

人偶小姐就这么蜷缩在衣柜之中,维持着一种失去了光彩般的模样,没有丝毫的动静,就如同……日记中的记载人偶小姐一般。

而人偶小姐,也一直在这里,失神般、麻木般地待在这里。

他那宛如心脏都在灼烧般的感觉似乎是得到了一道豁口,毫不犹豫地将人偶小姐抱了出来,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而在这时,人偶爱丽丝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缓缓睁开那失去了光彩、半眯着的眼睛,又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他的胸口。

人偶爱丽丝的声音有些迟钝,又有些茫然,似乎是沉浸于某种麻木的状态之中,又像是靠着本能发出声音:

“丈夫先生……您找到答案了吗……?”

“爱丽丝……没有妨碍到您吧?”

听到人偶小姐那迟钝的话语,他内心中传来了一种被钝刀摩擦般地绞痛感,更是自责与把人偶小姐晾在这里的行为。

他也不敢想象,人偶小姐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之中度过了这一天又一天的时间。

又回想到自己什么事情也没能办成的模样,心中的罪恶感更是在无限制般地迅速蔓延放大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手臂,将人偶小姐的躯体抱得更紧,口中确实惭愧地、没有隐瞒地说出了实情:

“抱歉,爱丽丝小姐,我没能找到任何的答案。”

“我是……来向着爱丽丝小姐道别的……”

“因为我……可能并不是他,不是爱丽丝小姐真正所爱的希绪弗斯先生,并未能完成与爱丽丝小姐的约定。”

“如果下次来到这里的是他,而不是软弱无能的我……或许就能够改变这一切的结局……”

人偶爱丽丝的身躯明显的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动作逐渐地握紧,将他胸口处的衣物揉捏成了一团。

人偶爱丽丝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也似乎是回过了神来。

她抬起了手臂,缓慢地、笨拙地踮起了脚尖,使得她能够环抱住他的脖颈处,使得她能够在他的耳边诉说着内心中的话语。

人偶爱丽丝的语气依旧迟钝,可掩盖不住那种温柔:

“丈夫先生,请不要……不要瞧不起自己。”

“您确实……不是人偶先生。”

“也不是希绪弗斯先生……”

“因为您……拥有着人偶先生的谨慎与警惕,背负着人偶先生的恐惧与使命。”

“同时,您也拥有着希绪弗斯先生的温柔,拥有着希绪弗斯先生的……恶劣与叛逆。”

“对于爱丽丝来说,您就是独一无二的、令爱丽丝感到痴迷、感到沦陷的存在,是爱丽丝所挚爱的丈夫先生。”

“所以,请丈夫先生拿出自信,如果暂时的离别就是丈夫先生所寻找到的答案,那么爱丽丝会等待着丈夫先生的再次到来,因为爱丽丝信任着丈夫先生。”

“丈夫先生……如果您还记得爱丽丝所说的话语,那么……请在这一刻拾起您的勇敢!”

“而爱丽丝……也不会再说谎了……爱丽丝承诺,无论是多少次,爱丽丝都会抱着希望坚持下去……”

他的身躯为之一僵,而这份僵硬又似乎是在意肉眼可见的速度所消退,直至蔓延到他的内心。

他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性而来的疑惑,找到了自己存在着的意义,接纳了人偶小姐所传递而来的勇气。

“丈夫先生……与……勇气吗……”

他自语着回过神来,看到了那贴的很近、美丽的脸庞,看到了正用着认真无比、像是目光中只有自己一般的模样注视着自己的人偶小姐,心中的某一份悸动再次不受控制般地开始宣泄而出。

人偶爱丽丝的身躯在这一刻再次变得虚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虚幻。

可人偶爱丽丝的身躯虽然因为寒冷在不断地颤抖,但面部之中却是坚强地挂上了一副愉悦地、幸福的神情。

他的心中似乎是想开了什么,可也明白不能任这份悸动肆意地放纵下去。

但是在这之前,望着人偶小姐如此的模样,他任性地想要做些什么,想要遵从内心的想法。

于是,他抬起手臂,摆脱人偶小姐的环抱,又将人偶小姐额头前地发丝撩开,略微仰头亲吻在了人偶小姐的额头之上。

又在人偶小姐那惊慌失措般的目光下,将那右手之上的无名指摘下,归还到了人偶小姐的手中。

他微笑道:

“这次,是遵从于内心,爱丽丝小姐。”

他感受到心中那愈发强烈的悸动,感受到爱丽丝小姐即将凋零的身躯,保持着语速加快道:

“该离别了,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似乎是回味于刚刚在额头之上的触感,不只是因为什么原因,身躯似乎都停止了颤抖。

下一刻,爱丽丝回过了神来,眼眸中虽然挂着不舍与低落,但还是坚强地保持着乐观的、柔和的笑容。

他看到,人偶小姐那猩红色的左眼闪烁了一下,就如同在那些记忆中看到的画面一般。

他感受到意识的凋零,感受到思维地沉寂,感受到即将散落的肢体,心中的某种急促感横生。

这时的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释然……也没有办法那么轻易地接受与人偶小姐、与爱丽丝小姐的离别……

最后,他几乎用吼叫般的语气发出了急促的声音:

“等我!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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