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愚蠢与崇高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都听我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直接将全场震慑住了。
座内群雄，几乎全是有头有脸的角色，纵然是他们，至此也难免失态，一个个或是瞪大了眼睛，或是惊疑不定，或是忍不住端起茶盏去喝……种种行为，不一而足。很明显，他们开始有些敬畏了。
赵德柱忍不住眉头一掀，朗声大笑道：“好好好！这等事，我赵德柱应下了！”
应下了……
群雄有些恍惚，他们混了半辈子，在江湖上混，最大的一点收获便是许多事情已经学会了视而不见。
旭日商行于陇右一道，乃是大大的一个毒瘤，这是谁也清楚不过的事情。可他们这群好汉在内的人却只能学着看不见，学会与这毒瘤共存。
甚至于，他们还得依靠着这颗毒瘤才能生存下去。
譬如说，裂天剑派就是依靠了旭日商行的关系，方才能够在这许多年里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李明晨说要安排了旭日商行，群雄们在感情上支持，但落到实处，却难免有些畏首畏尾了。
旭日商行必定是个大宝库，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真的安排了这一家子，一系列连锁反应怎么办？
他们，都不敢提。
他们不敢，但李明晨敢。
李明晨将群雄的表情变化一一收进眼底，笑了笑，他补充着说明：“瓜州最多的土地，在佛门手上，而我的老师，乃是本地佛门的领袖；耕山的煤矿，在喻超白手上。如今咱们有粮食有煤矿，诸位，咱们的力量也是很大的。”
力量很大？
是啊，力量真的很大。
仅仅捏在手中、能够直接拼杀的人马，就有接近两千六百。
倘若再算上城外金云鄂刚刚收编、掌握火药使用方法的五百多矿工，以及杂七杂八的各路好汉们，这个数字直接就突破了三千。
三千！
唐古坨王庭一个东本，也就这个规模的兵力了，这还得不喝兵血、不吃空饷。
李明晨看着沉默不语的群雄们，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终，他终于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放肆，并不惹人厌，反而还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
李明晨一边笑，一边说：“诸位，诸位。”
他两手摊开，轻轻的往下压，控制住群雄激动的情绪。
滋溜、滋溜……喝茶的声音络绎不绝，这是他们在压制住自己心中的那团久违的热血。
李明晨的声音适时响起：“诸位，你们说，以如今咱们的实力，够得一拼么？”
够得一拼么。
这五个字简直如油锤灌顶，来得突然又势大，顿时将群雄们震得怔住，说不出话来。这其中，又以三位门主最为震撼。
前些时日，那黄笙前来拜访喻超白时，他们便有不祥的预感。然而以他们的胆量，纵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这些天来却仍旧是尽可能的欺骗自己，装作视而不见。如今真的被人直截了当的这么一通分析，由不得他们不去面对，一下就将他们打的措手不及。
三个人先前还以为还有一段时间才到摊牌的时刻——谁知道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这些年轻人已经做了如此多的努力、弥合了如此之多的势力。
不不，非但如此，那全瓜州所有人近来赖以为生的煤矿，竟然也被占了去，再算上各路粮食的路子……
有粮食有能源，有着黄袍祖师这样的高手，还有广泛的民心，他们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
的确没什么必要畏惧了。
至此，郑信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李大侠，我……服了。”
与此同时，这一段话也给予了群雄们更多的思考。
先前领了命的“破甲锥”邓寅想起了什么，慌忙掏出李明晨递给他的名单开始读。
只见那排头第一位，赫然写着三个字：
慈云寺！
邓寅惊恐的抬头看去，李明晨仍旧还是那副裹了过大袍子、松松垮垮的模样。就这样一个人，你很难说他是什么不得了的佛子，看上去非但不精神，甚至还有点可笑。
然而他绝不可笑。
李明晨此举，正与佛门经典之中的“割肉喂鹰”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有粮食？
那就从我自己的师门开始！
这样的精神，于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来说，着实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这太蠢，也无法令人接受。
崇高与愚蠢许多时候的确是孪生兄弟，但它们凑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很少有人会主动选择拥抱愚蠢——于是，他们都拒绝了崇高，难题便只能将就着凑合对付了去，得不到最彻底的解决。
不过李明晨是幸运的。因为他所生存的这片土地，乃是人人崇佛的瓜州。
李明晨效仿佛的行为，要割自己师门的肉，在其他地方自然会被那些迂腐之辈指指点点，可在本地，兴许不会。
不错，佛门是最大的地主，他们藏匿的粮食远比城郊粮仓要多，这本应该是所有人的共识，可他们又一次选择了视而不见。
视而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李明晨看见了，他要试试。
这不仅是他的意思，也是他的老师龙树大师的意思，更是他的二师父龙象的意思。
佛门只有在毁灭之后才能真正的重建，大夏，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请自我始。
这一次，群雄们彻底服了，他们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李明晨施了一礼，齐声叫道：“李大侠高义！”
………………………
李明晨这个人物，“大侠”这一称呼是当得起的，这是场内众人的共识。不过真正论及他的具体功绩，在座的许多人似乎都无法举出任何具备代表性的事件。
施家巷子打短工的鲁贵埋葬了老母，一点积蓄花得干净，混得穷困潦倒，李明晨站出来了，替他找了个安稳的营生；
沙家店的罗瘸子被胡儿无故打死，李明晨站出来了，他拿了些钱财，带了个郎中前去探望，第二日，杀了罗瘸子的胡儿就被发现死在了街上；
慈云寺的佃户陈季夫妇因落水，双双死去，留下一个半大的儿子德福无人照料，李明晨站了出来，自己掏钱，抚养了德福，并且时常想要替德福找一门足够糊口的生意；
祈雨巷的张郎中，时常感叹着自己年纪大了，又是个鳏寡孤独之人，恐百年之后，无人送终，于是李明晨站了出来，不多时，张郎中与徒弟德福便成了本地着名的一道风景线；
偏僻的涌泉庄，有逃难而来的人说那里有恶虎袭人，李明晨再次站了出来，尽管那里与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关系，他还是义无反顾。
还有……还有……还有……
这些事，事无巨细，李明晨从中确有得了好处的时候，可绝大多数情况下，他即便不站出来，也是没人会指摘的。
整个瓜州都知道，施家巷子有个“雪狮儿”，最是仗义，人若求他，风里来雨里去！
风里来雨里去，这句话说起来轻飘飘，真正落了实却要付出何等的心血？
李明晨这种人倘若还不是大侠，谁能称得上？
李大侠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恩德就犹如一场又一场及时的春雨，在润物细无声的同时，又汇作了涓涓细流，为他凝聚成一股令人敬畏无比的势力。
这股势力，就叫作百姓。
李明晨肯事无巨细的替百姓们出头，百姓们替他做一些事情，有又何妨？
李明晨这些时日在长乐县，外界都以为他已经葬身火海，外界的绝大多数百姓都为此感慨：可惜了雪狮儿！
绝大多数，意思就是还有极少的一部分并没有发出这种感叹。
极少，不是没有。
李明晨在长乐的日子里，他只做了一件事。
写信。
他写了许多的信，他需要他的这些社会底层的穷朋友们的帮助。
这些穷哥们儿分布在各行各业，从事的工作大多算不得体面，可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基数才最为庞大。
无数的历史告诉人们：只要有了领导人物，庞大是可以转化为强大的。
现在，穷苦人们的领导人物回来了。
李明晨说：他需要他们的帮助。
他们将一呼百应、从者云集、山呼海啸着，在这个社会的每一个环节发动致命一击，给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一点小小的人民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