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关于未来
阿沛丹增彭措面无表情的看着天上越下越大、越下越急的大雪,脸色沉得几乎都要滴出水来。
源源不断的消息还在传来,但他这几日已经不再杀自己的手下。那些令人恼火的消息虽然仍旧让他想要杀人,但当消息足够坏且足够多的时候,这位狂热的极端分子也感到麻木了。
现在晋昌和长乐这一府一县的情况只用一个字就能形容:乱。
到处都有人在浑水摸鱼,到处都有被打死的王庭勇士和觉士老爷们。如果说先前还能认定这种事情是青派弟子的仇杀,那么演变到现在,参与其中的人已经根本说不清到底有几股势力了。
晋昌府内的杨树坪、白龙观一带自不必说了,那个叫喻超白的天天给他上眼药,附近好些街道巷子已经被喻超白以控制了。凡是敢在那些路段出现的唐古坨人,无论贵贱,一律打死。甚至于那个叫喻超白的还收编了“裂天剑派”以及相当部分的散兵游勇,手下的人马起码也有两三百之众。
那一带在实质上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了。甚至于那个叫喻超白还天天带了人马在整个城西到处乱晃,高强度刷存在感,完全就没把他放眼里不说,还专门放话:定要给李明晨报仇。
城西与长乐县离得近,城西这边乱套,长乐县也不太平。那边的西来庄原是依托西来寺发展起来的村落,前不久却被阿沛丹增彭措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铁棒觉士团队灭了门。要知道长乐是个小地方,土壤也贫瘠,人口也不多,只那么四万多的人口。就这么巴掌大个地方,非得把土地全都集中了、削弱中间的地主等食利阶层才能勉强活人!原本西来寺承担了这个任务,可现在呢?
全乱了!
西来寺被灭门是他阿沛丹增彭措暗中授意的,他为了与吞巴府争权夺利,当时派的是自己麾下最精锐的觉士。那些觉士虽说比不得真正的铁棒觉士,可是个个也都接近中阶修士,还有阿沛丹增彭措在觉士会那边软磨硬泡硬磨来的一门战阵之法!这战阵之法与宝驹饲养之法一般,都是最顶级的机密,觉士会也只有一支护教军是用得着这玩意儿的,拿来给他阿沛丹增彭措用,这是何等信任?
正是靠了战阵之法,那伙觉士才使得出“五鬼搬运术”,将西来寺历来积攒的粮食宝贝搬个罄尽;还是靠着战阵之法,觉士们才使得出“三昧真火”——可结果呢?
结果没几天,这支觉士队伍就被人全灭!
做下这事的究竟是不是青派弟子,至今都不知道!
想要知道怎么也得去查个清楚吧?
没辙。
阿沛丹增彭措明显感觉到内部有人在和他对着干。他不是没派人去查过,可是无论是明着派军队还是暗地里派高手,通通被莫名其妙杀死。
对外,倒是一次次发现了杀人者遗留佛珠、袈裟碎片之类的物品。
如此明显,摆明了是在骗鬼。
然而恰恰就因为开了这个头,这段时日的治安正在极速恶化。
有时候阿沛丹增彭措也觉得瓜州的固穷们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没法子,人家是指着佛门吃饭的,他断了人活路么。
可……这件事最大的坏处恰恰就在于:作案的人不需要是真的和尚,只要被大多数人这么认为就行了。
现在,青派弟子针对觉士会的仇杀正在变本加厉,每天总会有落单的觉士被杀。那些觉士们死状千奇百怪,甚至还有被活活溺死茅坑里的,这完全就是冲着觉士会其中一种认为“物极必反、越脏越净”的法门的教义去杀人的,简直嚣张到了极点。若说杀人的家伙非是青派弟子,想来是说不通的,因为除了同出一源的佛门弟子,本地的土着们几乎没有人对觉士会的教义如此清楚。
可问题就在于,最开始仇杀觉士会的那伙青派弟子,究竟是哪里来的?那个来历莫名的紫衫贵人的部下?
整个瓜州的青派,一共也只有慈云寺和庄严寺两家还保持着小规模的武僧团。如今慈云寺被阿沛丹增彭措团团包围这么久,他们的一举一动完全就在自己的监视之下,怎么可能会是他们?
庄严寺就更不用说了,庄严寺的住持是他阿沛丹增彭措早早就安插下的卧底,觉士会为了瓜州的教权,早就把庄严寺渗透得七七八八了。
不是慈云寺,更不是庄严寺,那到底是哪里还会出来这么一伙莫名其妙还素质奇高的青派弟子?
是瓜州之外么?或者是整个陇右之外?
或者……是所谓的佛门俗家弟子?
阿沛丹增彭措找不到答案。
他透过大帐的门帘,远远看了看对面的山门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和尚,而后者,龙象和尚,也在看他。新任的镇守使大人心中一阵厌恶。
阿沛丹增彭措明白,天上的战斗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还将长久的留在这里。
因为只有这里,只有他看中的白塔寺新址以及重重的军队保护着,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心。
不不不,不要误会,新任的镇守使大人依旧是坚定且狂热的极端分子,但这不代表他就是视死如归的勇士。
依靠野蛮和狂热鼓动起的一时热血可以令他不计后果的杀死洛桑群培,但自打一开始,他就清楚自己的策略是有问题的。这一切都是觉士会的意思,而他只不过是虔诚的执行者罢了。
觉士会是父王天神在人间的仆人,摄政觉士则是唯一可以聆听父王天神的神音的人,是这世间最接近神的两个人之一。
父王天神绝不会出错,但,摄政觉士能不能保证呢?
阿沛丹增彭措这些时日不断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他接到觉士会的命令,他感激父王天神没有忘记自己这卑微的仆从,他认为自己作为虔诚的信徒,有义务为父王天神修建新的行宫。他狂热的完成,冷静下来后却感到彷徨。
极端真的是一种相当恶劣的情感,它总是让人失去思考,变得不可理喻又愚蠢透顶。阿沛丹增彭措就在狂热之后冷静了、思考了,然后他就感到了寒冷。
这里是瓜州,也是陇右,既是吞巴府的地盘,也是桑珠府的领地,与此同时,本地还有盘踞着佛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觉士会的势力在瓜州都是最小的一股,最多再加上一部分对于觉士会有着同情或利用心态的贵族们。
这就是他能够掌控的所有势力。
洛桑群培那个位置看似是高位,其实起到的是与前任大国主一样的作用。洛桑群培就是那个维系着微妙平衡的人,且,不可或缺。
现在,他亲手打破了平衡。并且用的还是最极端最不可接受的手段。
被破坏的规矩是无法再维系的,吞巴府在这场王庭内部的角力中最早死了人,他们的报复一定会到来——不,已经来了。谁知道这些天死的王庭勇士和觉士们有多少是被洛桑群培的朋党杀死的?
洛桑群培的朋党,依靠佛门过活的土着们,神秘的外来势力,甚至还有可能潜伏在他身边的桑珠府的人……
以最弱小的一股势力挑衅了上述所有的敌人,敌人们大约目前已经完全联合起来了吧?
想到这里,阿沛丹增彭措感到一阵阵无力。
没有趁着杀死洛桑群培时的时间差横扫瓜州官场上的敌人,这应当是整个事件之中最大的失误。然而这一切都是觉士会的人向他授意的,换句话说,这是摄政觉士的意思。
觉士会破例赐下战阵之法,一定是奉了摄政觉士的法旨,于是他派人灭了西来寺满门,搬运回了相当部分的粮草和钱财;
摄政觉士通过弟子暗示他提前动手,于是他杀了洛桑群培;
摄政觉士让他将慈云寺打造成最坚固的堡垒,于是他虔诚至此,却被困在此地。
整个事件之中,阿沛丹增彭措都像一个提线木偶。他自认自己将一切都奉献给了觉士会,也坚定的认为觉士会才是唯一代表王庭的正确和父王天神的旨意的代言人。
可这些问题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随后阿沛丹增彭措的脸上瞬间冒出一股诡异的黑气,他连忙运足了元气,将那股毒素逼出体外。
活性元气包裹着明显是毒素的黑气触碰到了牛皮的大帐很快就燃烧起来。胡儿兵们惊慌失措,赶紧聚拢来。
阿沛丹增彭措走出了大帐,任由身后的王庭勇士们捧起积雪奋力救火。他此刻无喜无悲,什么时候中的毒也不想追究了。
他抬头,看向积雪已经明显小了许多的天空。
他明白了。
摄政觉士的确还需要他,留他在这里则是因为摄政觉士自己也没把握代表王庭依旧保留下陇右,所以要看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倘若摄政觉士胜了,那么大半个陇右都可以在王庭手中,瓜州在谁的手里也就不那么重要,总归都是唐古坨人。
倘若摄政觉士输了,那么瓜州应该成为一个伤口,不断给新的主人带来伤痛。
摄政觉士不信任任何人,但他老人家的确代表着王庭。
阿沛丹增彭措明白了摄政觉士调动自己这颗棋子的一系列安排,心中一片叹息。
现在,无论他会不会死,他都对未知的结果甘之如饴。
摄政觉士没有错,对于王庭的爱就是真正的正确,也是王庭未来唯一的方向。
为了唐古坨王庭。阿沛丹增彭措默默的念着,看向雪越来越小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