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射日
要在人间论道，首先要让大多数人活的像人。
这是周华良曾经对昏迷中的叶寿圣说过的话，当时黄袍道士虽陷入沉睡，感官却依然灵敏。他听进去了那句话。
叶寿圣并不理解这个想法，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改变。
革命就如暴动的烈火，而改革虽形容为和煦的春风，却依旧会产生时代的阵痛。
时代是一个过于高大上的抽象词汇，一定要形容的话，也许它就像一台精密无比的机器，构成的构件组件部件零件品类繁复，数量庞大。这台机器永恒不息的运作，却时刻处于不间断的老化之中。
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时代就会老化到运作缓慢、功能失效的程度。这个时候，有识之士就会为它更换部分零件，企图延缓它报废的时间。
这，就是所谓改革。
改革会产生剧烈的震荡，震荡之下，时代于是表哀嚎着，抖落些许尘埃，等待改革的成果凸显——也许它能重新轻快一段时间，也许它当场就要报废。
报废，就意味着它必须要重装系统，或者……换一台新的机器，进入更新的时代。
换机器，便是革命。
而轻快的这一段时间也绝不轻快，陈旧的老模块带动着部分新零件，不兼容之下的震荡抖落了灰尘，那些灰尘对于依托于时代生存的人们，便是一座座大山。
天上降下了大山，天灵盖如何抵挡？
所以叶寿圣并不想改变，他只想维持原状。
所以，他的头脑真的挨了一记当头棒喝。
那是一记弩炮。
叶寿圣今夜着实点子极背，刚刚大显神威了一把，居然就被赵德柱等人操控的床子弩打了个正着。
老头子毕竟是精研遁术的道士，不似玄门武者一般皮糙肉厚，被那床子弩的弩炮当场爆头，哪里还有不晕的道理？
要知道格西府留在旭日商行的那些武器本就来历非凡，个顶个都是近来最新的研究成果，主打的就是一手威力强横、操作简便。那些武器之中，最为厉害的还真不是那些术玄炮——那些术玄炮，齐六这个等级的格西府成员就可授权赠予李明晨等义军了，也就从侧面说明了术玄炮在那批军械之中真正的地位。
在他们所有起义军不为人知的时间与地点，土登格勒曾经不无感叹的对论灵顷说：
无论看了多少次，那东西都是如此的震撼。
“那东西”，指的就是这些弩炮。
能够让这些最顶级的强者们都生出些许敬佩之情，“那东西”的厉害，可想而知。
事实上，打中叶寿圣的那门床子弩，每一架的输出都比术玄炮要厉害。
厉害得多！
那东西的弓弦都是用“星纹钢”的丝拧成的，其强度甚至超过地球上的“碳纳米管”，达到了钢铁的两百倍，还兼具了韧性。如此强度的材料，制作太空电梯都嫌大材小用了，何况是拿来做弓弦？如此厉害的弓弦，再搭配上绞盘，射出的每一枚弩炮的威力都足够瞬间崩飞好几座山！
这种东西制造出来的目的其实不是守城，而是装载在岭南的舰队之上作主炮——但这只是表面的原因。
大夏这两百来年总仍旧是在持续死亡，然而死啊死的，大家也就由原先的惶惶不可终日变得习以为常。经历过两百多年的衰落，大夏仗着体量的绝对庞大，海外的各番邦虽泰半已不来朝贡，但总还有那么些个仍旧保持了有限的忠心。这种忠心的具体体现，就在一封封发给长歌城里那位天子的求救信里。
不错，求救信。
来自极西之地的岛国番邦“阴尕木”，近年来励精图治，正在一点点蚕食大夏的海外固有领土及藩属。为了应对这样的局面，大夏亟需一支强而有力的水师。
大夏的水师也曾纵横四海，但随着“藩镇之祸”的爆发，水师这样的兵种就只能缓上一缓。毕竟对于前两百多年的大夏来说，最大的威胁还是在于陆地上的那群节度使们，相较于海军定位的水师，陆军的重要性却是要更加突出的。
于是大夏水师这么一缓，就缓了两百多年。
近年来，大夏其实已经从最危险的时刻挺了过来。或者说，姬氏皇族已经彻底坐稳了天下最大的节度使的位置——总之，大夏已经将施政重心开始转移，开始着力于恢复一些实力。
李明晨先前所见的那堆军械，便是在如此背景下被制造出来的。
就如这门床子弩，造价虽说极其高昂，但并非全然无法承受，因为这门可怕的武器被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专门为了剪除敌军舰队。
根据情报，那些严重威胁到大夏海上疆域的敌军舰队中，丹境强者为数不少。
这些弩炮，专门为了摧毁丹境强者而生！
一根弩炮要摧毁一个丹境，这无疑是极为恐怖的成就，在这世间，能够轻而易举做到这种事的，一向只有虚境！
然而正是如此可怕的成绩，那些死物铸造而成的弩炮，一样可以做到！
一炮不行——那就两炮！
就这么一发弩炮，一根就要值近万两银子。整个大夏来说，这种最新式的弩炮目前也不超过十二架。一旦被这种东西打中，这年月的裸装丹境很难有不当场殒命的。
被这样可怕的东西当头怼了一下，也是多亏叶寿圣身着了“天蚕丝道袍”，头顶的“天青冠”也是个宝物。双重防护之下，文艺老年这才只是昏迷。否则就算他是黄袍道士，挨了这一下，也是绝没有命在的了。
当叶寿圣醒过来的时候，他眼中所见的东西早就换了景象。
在刚刚苏醒的文艺老年的眼里，到处都是光，到处都是令人惊惧的炽烈。
那光芒一旦轻轻打在叶寿圣的身上，连带着身上的天蚕丝道袍都是一阵“嗤嗤”的颤抖，显然是有着惊人的高温。这还不算，那些光线不仅温度奇高，似乎还有着生命一般，拼命地在叶寿圣身上乱划乱跳，“哧啦”的布条被撕扯的声音不绝于耳。
非但如此，叶寿圣的耳朵之中还响起了阵阵梵音。那声音宏大且飘渺，还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元气波动。只要有一个不慎，寻常人几乎是片刻就要被洗脑！
亲眼目睹了阳光转变的全过程的叶寿圣大吃一惊，当即就反应过来了：
一击之下就有如此之多的变化，毫无疑问，这是演变之法！
演变之法，又常常被唤作“形制变化”或“阵法天成”。无论多么入门的遁术，一旦掺杂了演变之法，施展出来的效果与原版几乎就是两个概念。
这等不二法门威力大则大矣，却只有对元气的研究运用出神入化的人，才能领悟得出，寻常的修士们，穷尽一生也是难以抵达如此妙境。
除却如小谭一般的顶级天骄，这几乎就是独属于丹境及以上的法术，瓜州的胡人之中，何时有了如此厉害的高手。
老头子手搭凉棚地朝天上这么一瞅——
“这……”
叶寿圣彻底惊呆了。
天穹之上亮如白昼，不知何时竟升起了一轮小小的太阳！
而那些平日里根本就不信觉士会们一个个简直就如中邪也似，顶着那些可怕的阳光，也敢朝外面冲。
老头子错愕了。
他认得出来，那是传说中专门针对永镇太平的永堕光明。
或者说，永堕光明并不针对永镇太平这把剑，它针对的是永镇太平想要庇护的那些东西。
针对永镇太平，对叶寿圣来说并无所谓——然而此时掌控着永镇太平的，乃是他的师兄！
于是他发怒，吹奏出《秦王破阵乐》，希冀能够破开天上那鬼东西！
“下来！”
叶寿圣怒吼。
他的怒吼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于是更多的人走投无路之下，也一同发出了怒吼：
“下来！”
“下来！”
“下来！”
仿佛是回应他们的呼唤，单调的天空中，一头张牙舞爪的红龙满载愤怒，朝着太阳发出它的怒吼！
正在此时——
咻！
弓弦震颤的余音带起强横的动能，就仿佛见到红色的野牛，当场就狂暴的摆动一下，将它的操纵者们甩飞了出去！
弩炮咆哮着，箭头燃起一连串银白色的光芒，朝着天空中的太阳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