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酒

李老丈想用自己的命,换取年轻人的命。

李老丈喜爱孩子。

涌泉庄的村民口头尊敬狴犴,实际上多数以李老丈马首是瞻。

这些讯息,冥冥之中,当有一条纽带联系在一起,众人感到身处漩涡之中,无论如何,是要一探究竟的。

当下五人再次分成两队,铜面具独自一人留在祠堂附近,暗中保护水娃和他的奶奶,喻超白四人则赶回宴席,伺机调查,再做打算。

喻超白冲铜面具拱了拱手,道了声“保重”,几个人转头就走。才走了一两步,喻超白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铜面具本就有伤在身,遭遇了危险怎么办?

这个念头实在是过于荒唐,喻超白见了铜面具,明明周身都不自在,犹如遇见了天敌。偏偏那位铜面具,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心地虽然不坏,却是个暴躁老哥。他们之间,说到底不过萍水相逢,就连一星半点的交情也谈不上,喻超白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那个脾气恶劣的家伙来?

费力将这古怪的念头甩出脑海,喻超白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往宴席上赶。

周梅云不管喻超白的想法,他感觉自己有些心绪不宁。更具体的形容,便是心跳漏了一拍,“咚咚——咚”,这种生理上的反应,往往与某些不好的事情关联。他索性停下了脚步,从豹皮囊中掏出三张护身符,拿出一张贴身藏在怀中,另两张递与白狼和李明晨,嘱咐道:“揣在身上,一有情况,往里灌输活性元气。”

喻超白看得一阵羡慕,一搂周梅云的肩:“你们术士倒是着实方便,啥时候你也教教我?”

他这些时日天天与周梅云、白狼厮混在一起,每日都能见识二人的遁术,早就眼馋得不行了。有遁术傍身,休说是与人冲突,就连吃饭洗脸,都要方便许多。就如这“护身符”,一经使出,白茫茫的一片元气包裹住己身,不比自己肉体凡胎的硬扛要好上许多?

周梅云听他这么说,哪里还不晓得他的心思?手一挥,满脸猥琐地冲着喻超白笑:“咱们兄弟谁跟谁,到时候给你介绍最好的……”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越走越远,李明晨是自来熟的性子,典型的外向型人格的人,哪里能藏的住事?他贼眉鼠眼的拉着白狼,嘴里嘟囔着:“走走走,小哥,咱们且去听听,他们说的什么话。”

白狼撇了撇嘴,捏起嗓子学周梅云:“到时候给你介绍最好的……”

最好的?最好的什么?

李明晨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不住催促着白狼,两个人紧赶慢赶的在后追。

四个人不是青壮,便是天狼,都练出了脚程。一炷香的功夫尚且不到,他们已经赶回了宴席。

说是宴席,倒是有几分剑南道近年来流行的“坝坝宴”的意味。穷乡僻壤的,人也不甚讲究,那些江湖好汉,泰半也是三更穷五更富的,饥一顿饱一顿实属常态,也不讲究那些排场。一帮人,百十来口子,干脆就地把宴席设在了练武场上。

这练武场前文已经提过,乃是大夏当年施行的府兵制,一代代传下来演变而成的习俗。凡乡下村落、城中豪宅,稍有些地方,就要专门划分一处出来,教人刺枪耍棒。

此时这练武场正好做了宴席的场地,两边也都不甚讲究,几个农家小菜一上,自酿米酒一焖,宴席的氛围便烘托上了高潮。

喻超白四人赶回来时,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走错了路。

咳嗽声此起彼伏,有的咳得狠了,恶心反胃,倚着桌子就干呕。这样的场景,分明应当是医馆,怎么会是宴席?

此刻恰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喝得不曾尽兴的人三五扎堆,划着拳,行着酒令,一个个脸色惨白的,自顾自调笑着,嘴里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李金泉老人今日极是高兴,他显然也喝了不少,脸色红润无比。此刻老人正带着几个精壮后辈到处转悠着,逮着人就与人拼酒。那些与他拼酒的人,一碗碗马尿下了肚,脸色越发的苍白,口里兀自说着俏皮话。

“来来来,老五,咱们兄弟再喝一个……”那络腮胡子的大汉,此时仍然与农家汉子“老五”拼着酒。他原本涨得通红的脸色,许是喝多了酒,此刻已经彻底换了颜色,脸色煞白煞白,也不知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喝一个!喝一个!喝一个!”络腮胡子身边那些狐朋狗友起着哄,哄笑声中,络腮胡子一碗酒又“吨吨吨”灌了进去,淋淋洒洒,满部虬髯上也全是酒水。壮汉的嘴里极力发出豪迈的笑声,却似乎呛了酒,连连咳嗽起来。

刀客打扮的汉子笑骂道:“x!老常,你小子当真酒中饿鬼,八辈子没见过酒了!喝一碗,咳出来的倒有大半!”

不知是阳光的照耀,还是旁的原因,喻超白总觉得那姓常的好汉,满脸的络腮胡子有了些花白。

另一边的老五显然也已经喝多了,一张脸比之姓常的有过之无不及,白的都有些吓人。

这老五打着酒嗝,接过同村人倒满的酒碗,哈哈大笑:“献丑了!我来个‘龙吸’!”说着端起碗,煞白的嘴唇贴住酒面,“呲溜”一声,喉结连动,大口大口的将浑浊的米酒吸入腹中。原来这种喝酒方式,便唤作“龙吸”。

“老五今天喝尽了兴哇!”他身后又一个农家汉子发出了兴奋的怪叫。这笑声中夹杂着咳嗽,的确颇为怪异。这人也喝得高了,脸颊一块本是通红的胎记,犹如一张泡得发白的死皮一般,恹恹的搭在脸上。

喻超白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些拼酒的人,一个个明明是正值壮年,喝多了酒在此高谈阔论,居然说不到几句,就是一阵咳嗽。

喝酒喝急了呛进气管,咳嗽几声原也正常,可……总不能满场的人全都喝急了、一起咳嗽吧?

而且这满场的酒鬼,除了李金泉老人面色涨红之外,整整齐齐的无一例外,全是喝到脸色煞白,连一个上脸的都没有……

有的人的确喝了酒脸色变白,可同样,有的人喝了酒上脸,应当是脸色发红才对。一时间聚起如此之多的喝酒后脸色发白的人,什么人才有如此闲心和精力?

这些人果真是喝酒后脸色发白么?

喻超白越看越觉得不对,正要提醒同行的几人,突然便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臂弯,他心中没来由的就是一慌。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啊呀,小老儿寻了四位多时,不想贵客此时方至!小老儿照顾不周,这一碗酒,却是非敬不可了!”

不由分说,老人身后几个面色煞白的农家汉子,一人硬塞了一个碗,“咕嘟嘟”,四碗浑浊的米酒便已满上。

喻超白练成了被动的警惕性似乎莫名其妙的下了线,直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定睛一看,居然是李金泉老人。只听这一段话,音色洪亮,不咳不喘,透露出健康的气色,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嗽喘”、“痨病”的意味?

李金泉老人面色红润,浑身酒气,看来已经喝了不少。似这等农家自酿的米酒,度数本就不高,要喝得李金泉这般浑身酒气,得喝多少?

他一个八十几九十的老人,本身还有旧疾,喝了如此多的酒,能够吃得消么?

老人显然不管这些,他也不管喻超白同意还是不同意,自顾自的端起酒碗,一仰脖,浑浊的酒液便顺着脖子汩汩而下。

喻超白总觉得有些怪异,飞快地瞄了一眼周围,发现喝酒的人似乎越喝越是体虚。

就如那姓常的,络腮胡子都已喝得花白了!

有古怪!

喝了这酒的,除却李金泉老人,其他的全都身体出了问题!

身体伛偻!咳嗽连连!须发皆白!

这酒绝对有古怪!

眼看李金泉的碗底已经翘上了天,喻超白几人端着这碗酒,如托千斤之重,心乱如麻。

喝?还是不喝?

这时一道幼小的身影一个趔趄,猛地朝他一撞,喻超白趁机便将酒碗一扔,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咔擦”一声,酒碗摔得粉碎,喻超白跌坐在地,另一旁也有一个人躺在地上,嘴里兀自惨叫。

白狼!

这机灵的孩子,此刻完全可以说救了喻超白一命。他跌倒在地,装出一副吃痛的模样,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好小子!你敢撞我弟弟!”周梅云怒喝一声,手中酒碗狠狠一摔,跳上去对着李明晨就是一拳。

李明晨哪里反应不过来?他怪叫着受了这一拳,身子一个趔趄,手中酒碗就顺势一扔。李明晨回过头来,咬牙切齿地揪住周梅云的衣领:“你敢打老子?出来打!”

周梅云不愧是老影帝,他“呸”的往手里吐了口唾沫,两手搓了搓,怒吼:“来!打便打,你撞我弟弟,还想落着好?”

两个人互相推搡着,骂骂咧咧往场外走,惹得周围吃酒的汉子一阵哄笑。

吃醉了酒撒酒疯的人多的是,似他们二人这般寻隙滋事的,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稀罕事。吃酒的人笑了一阵,又开始继续喝自己的,气氛重新热火朝天,咳嗽声再次此起彼伏。

李金泉老人显然极爱孩子,他伸出一双枯枝般的手,就来拉白狼,嘴里兀自问道:“小哥,没有伤着吧?”

喻超白看得分明,白狼在老人的人拉上他的手的一瞬间,飞快地在老人的脉搏上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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