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再赚(中)
喻超白冷不丁的这一声,语气冰冷,只要不是聋子就听得出来他这是真火了。
这小子本身就是杀星一般的人物,在梁沙河那一带,岂止是杀人如麻,简直是太岁降世了。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的是个杀胚,这个老的呢?
招恼了喻超白就已经很是棘手,何况他这回还带来了自己的师父?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
孙老头子唬得浑身颤抖,心肝儿都在打颤,又怕又急,一身冷汗那是不要钱的往外冒,若非在马背上,他都要急得打转了!
齐六这时结结巴巴地想要开口,喻超白便冷笑着看他:“齐六哥,我敬重你为人朴忠,可你也须想想清楚了。徐德龙与孙老也是多年的往来交情,不说朋友,起码也是熟人。孙老尚且能卖了他们,你一家仆,价值几何?”
你一家仆,价值几何?
这句话说得软绵绵的,实则犹如钢刀直插软肋,又好似哨棍当头棒喝,齐六当场就被问得怔住。非止怔住,他越想越觉着喻超白说得有理,虽不至于完全背叛孙老头子,心里却也打起了鼓。
“齐六,你莫要听他说,喻太岁,你怎么……”孙老头子急了。
李静玄一瞪眼:“住口!你一罪人,也敢呵斥老夫的徒儿!”
喻超白冷哼了一声,转过眼神就来看孙老头子。
那边厢齐六一言不发,看上去似乎是迟疑了。
他这么一迟疑,孙鹤云这边就只剩下他一个了。没人分担压力就要单独面对两个杀星,老头子本就又急又怕,此时又加上担忧齐六也弃他而去,当时就说不出话来,只吓得拼命作揖,希冀能饶他这次。
孙鹤云六十几岁的人,这番模样着实是凄惨了些,喻超白也有些于心不忍。虽然明知道这老家伙本就心思复杂,但平心而论,喻超白自认自己也是满嘴谎话,此时时机已经成熟,也就不再逼他,连忙扭过头,那意思就是“询问老师如何处理”。
李静玄虽则常年不出象牙塔,却是高明的做题家。这混学术圈子的大牛小牛们,于pua一道大多都极有天赋,李静玄也不例外。他此时见喻超白看他,顺嘴就说:“哼!看你年纪老迈,老夫也不与你为难。如今瓜州封闭,我师徒难以入城,那老儿,你先带我师徒入了晋昌,再谈其他!”
入城?
孙老头子本是自觉已到绝境、疑心自己必死无疑了,谁曾想居然还有的商量。老头子这时是彻底慌了,惹出一个黄袍道士,这事情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的,他这会儿就如那落水的人,逢着救命稻草便不肯松手。李静玄故意给他留个“入城”的口子,孙鹤云也顾不得了,连忙满口就答应了。
无论如何,孙鹤云决定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至于一大一小两个杀星是否还有其他的打算,这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再说他真去左右了,他这条老命怎么办?
有了孙老头子的应允,很快齐六就捧过来两套衣服。李静玄接过衣服,手上搓了搓,低声说道:“掺了很少的一点‘金蚕丝’……这衣服不错。”
说着老道士身上的黄色道袍瞬间就开始褪色,同时腰身也开始收紧。片刻以后,李静玄身着的服装便已经变成了一身到处褶皱、鼓鼓囊囊的褐色短打扮,看上去邋里邋遢,几无光泽,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光鲜?
这也是“天蚕丝”这种顶级材料的神异了。
齐六、孙老头子乃至护卫们都发出了赞叹。
李静玄傲然一笑,顺手就将多余的一件递给了喻超白。
李大爷近来沾染上了喻超白的部分习性,具体的说,就是有了些“银子”的概念。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思,李大爷将衣服顺手就递给了喻超白。
喻超白乐得冒泡,接过衣服一看,上面绣工一般地整了个剑形的花式,看起来土里土气的,似乎是个“商标”。
这衣服似乎是同一款式的,喻超白想起徐德龙他们穿的与之颇有相似,立刻留了个心眼。
显而易见,这十来个护卫也是“裂天剑派”的。这一派的活动范围挺大,瓜州恰巧正有该派一个据点。
他也不急着穿,轻轻拨了拨胯下青鬃踏雪马的耳朵,说:“阿青啊,咱们这是要入城了。你这一身毛皮过于漂亮,恐惹出了事。你看看,安全要紧,要不委屈一段时间?”
此言一出,原本被喻超白、李静玄搞得严肃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忍俊不禁了。
人与马说话其实也不算罕见,他们在大漠上行商时无聊了,便做这事。只是马儿纵然通灵,它自己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送炭的车队原本还在尽力憋住笑,那匹神骏的马儿忽然抖了一抖,一身泼墨白绸般的毛皮竟然顿时失去光泽,变得干巴巴病恹恹的,一双灵动大眼也迅速失去灵气,变得又蠢又木,只如农家的笨驴也似了。
“宝驹!”
齐六脱口而出,面对惊讶。
护卫们也都惊讶,他们都是做护卫、镖师活计的人,骑马养马那是基本功。“宝驹”虽说没见过,但其大名却是听过无数次的,是以个个眼中发光,有胆大的就想凑近了来看看这等宝马。
喻超白眼珠一转,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想到这里,他咧嘴一笑:“怎么,弟兄们没见过?”
周围顿时一片附和。
宝驹的培养技术是绝对的机密,大多都是在顶级强军之中才有这等会遁术的马匹,寻常人确乎难以见到。除此之外,大抵也只鹿云魂诸部还养有这种美丽的生物。然而无论是军中还是鹿云魂,都远非这些护卫们能够接触到的。偏偏他们从事的职业又与马匹脱不了干系,是以当喻超白开了口,这一个个爱马之人便都围住观看。
恰巧青鬃踏雪脾气不错,也不怕围观,这些护卫们越看越是羡慕,有的忍不住就来摸一把。喻超白见了也不阻止,只是大谈自己这匹马儿何等优秀,撩饬得护卫们人人心动。
孙老头子一见这个情形,立刻回想起喻超白当时在梁沙河也是这样融入徐德龙等人的,当时就觉得有些牙疼。
果不其然,三五句之间,喻超白就卖弄起他的宝驹来。不仅如此,小猎人还声称山门已与鹿云魂诸部建立起联系,未来还要给徐德龙等先行加入的也配上宝驹云云。
徐德龙也能骑宝驹?
护卫们听得两眼放光,羡慕不已。
当下就有人酸溜溜的说:“老徐在我们‘裂天剑派’不过是德字科,他如今是有了大出息了。”
“那可不,骑上这等良驹,这走镖护卫都要安全许多了……”有人念念不舍地从青鬃踏雪身上转移开目光,嘴里的话也是一个调调。
护卫们咂着嘴,一路走得是热热闹闹,嘴里说的、心里念的,通通都是宝驹。
真没出息,有宝驹你还做什么护卫,转手卖了宝驹都能置办田地、盖上青瓦房了。到时候,十里八乡哪个不说你有本事,还做什么护卫,过好日子啊……
喻超白心里偷着乐,嘴上一本正经:“嘿,那可不。徐德龙与我意气相投,时常与我念叨‘裂天剑派’好啊,师兄弟们友爱敬重,教习们还给安排活路……”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是深恐怠慢了徐德龙。我们这个山门,老的老小的小,缺的便是人手。只是不知我们给徐德龙他们的待遇是否合适——不瞒你们说,我老师这人爱黑脸儿,其实是个厚道人,他常说资质年纪都不是问题,只是怕心性不好,吃不得苦。否则,再有一二千人,我们也是收的……”
“悄悄告诉你们。”喻超白鬼鬼祟祟地看了四下一眼,装作神秘的模样,“我的叶老师近来新收一千七百多个徒弟,李老师却与他较着劲……”
他这是故意凡尔赛,专门激这些家伙发酸。
果不其然——
“嗨,喻太岁说笑了,咱们苦哈哈,哪能与徐师弟比……”
“徐师兄在我派之中颇有名望,他如今是翻了身了,我等还得风沙里打滚哩!”
“太岁啊,你是厚道人,你给老仙师说说看,要不咱们都入伙得了呗……”
护卫们听得羡慕不已,也有胆子大的调侃几句,也有真心实意毛遂自荐的,大家就这样一路嘻嘻哈哈,走到了晋昌城门口。
入城竟然比想象中更加简单,那充作城门郎的胡儿兵见是孙鹤云、齐六压着炭,看都懒得看便开了门。一行人于是顺顺当当就进了城。
入城之后又走几个街区,便要卖炭了。喻超白一把抓住孙鹤云一只枯枝也似的老手,笑嘻嘻的说:“孙老,眼下入了城了,劳烦你带我们去一趟‘裂天剑派’的分舵。”
去“裂天剑派”分舵?
孙老面色变了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这个,这个,老头子还要卖炭……”
喻超白冲他一笑:“得了吧,这点小事,齐六哥做得的。你老还是乖乖与我们师徒一起,咱们之间的事可还没完了。”
孙鹤云眼前一黑,目带绝望。
喻超白不管他,扭过头朝那些护卫们说:“弟兄们先前路上说的话,我都记着的。”
都,都记着?
护卫们顿时一个激灵。
他们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可这个剧本走向……
莫非大家都要翻身了么?
护卫们心跳得咚咚的。
李静玄适时点了点头,黑着脸说:“老夫确实看上你们了。料想叶师弟一气儿收了一千七百多徒弟,老夫身为师兄,自然不能落了下乘。”
护卫们瞬间就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欢呼。
这老神仙亲口认可了,真的看上他们了!
“老……老仙师。”内里一个品性诚实的想起了什么,咬着牙说,“我等的师门,虽比不得贵派,可……可……”
他这么一说话,一部分对“裂天剑派”抱有感情的护卫顿时反应过来,陷入两难。
李静玄黑着脸:“你怕你‘裂天剑派’的师长不同意?这个好办,他们也可以加入!我山门专分一支与你们也行!”
专门分一支?
老天……
原本部分对于门派还有感情的那部分护卫们,瞬间就被这巨大的喜悦砸得晕晕乎乎的。
裂天剑派,真的要发达了!
孙鹤云看着狂喜的护卫们,固然没来由感到一阵胆寒。
老头子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叶师弟”那里一千七百多人,“李老师”这里又收数百上千人——他们这一门究竟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