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承诺
无数的事实证明一件事: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疯的。
裂天剑派原本应当是硬的,但他们在三位门主的带领下束手束脚,也就变成了软的。即将到来的帕甲等胡儿号称勇士,却被不要命的罩得住一伙砍瓜切菜,自然,罩得住一伙是不要命的死士。
然而比起那位极端疯子般的阿沛丹增彭措,他们通通都要弱上一筹。因为他们还有最基本的畏惧。
所以归根结底,阿沛丹增彭措的真正对手只有喻超白。喻超白不仅是个疯子,且较之阿沛丹增彭措,他的疯狂更加可怕。
他完全是想好了才发疯,带着理智在做疯狂的事。
在这场疯子之间的较量中,注定裂天剑派将是第一个出局的。
喻超白带着满身是血的三五十口子浩浩荡荡踏进裂天剑派瓜州分舵的大宅院时,门房和弟子们其实是试图阻止过的。然后李静玄冷哼了一声,掣出了他的宝剑。
老头子端坐在马上,傲然一笑:“谁来试试老夫这口剑么!”
黄袍道士既没有释放元气,也没有逼出气势,只是手持三尺青锋喝问,上百号汉子无一敢拦!
喻超白以手指点三位门主,冷笑:“懦夫!”
懦夫!
郑信、高攀龙与褚庄三人被一个毛头小子无礼喝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李静玄的眼神不断在他们三人的脸上扫来扫去,丝毫不掩饰杀意。
他们不敢动手。
三位门主原本也一直没进里屋。练武场上死了个胡儿贵族,这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畴,阖派上下本就为此头痛不已,谁知道祸不单行,这杀星小子又来了!
裂天剑派的弟子们看喻超白的眼神带上了恐惧。这家伙当着他们的面杀死胡人贵族,身后还跟了这么多杀气腾腾的光头汉子,个个带血……
这些裂天剑派的弟子们平素就住在杨树坪的分舵里,对于前些时日的青红两派互相仇杀、胡儿屠杀白龙观之类的事最是熟悉不过。他们之中甚至许多人就亲眼目睹过惨案,只是不敢插手罢了。
弟子们都清楚,一切的起因,都是这帮光头。
然而现在这帮光头就跟在喻超白的身后,凶神恶煞的闯进来……
意思再清楚不过,这些人,通通都是喻超白的手下!
老天,这家伙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弟子们看喻超白的眼神都变了。
年轻,来头大,靠山厉害……不错,人家凭什么要畏惧胡儿们?
这些弟子们的眼神变化瞒不过罩得住,这家伙看似莽汉,其实颇有心机。他现在反应过来了,不由得钦佩的看了喻超白一眼。
这小子……哼,他先进门,咱们弟兄后进,无形中他在这些人的心里倒成了咱们弟兄的首领了……
被暗暗摆了一道。罩得住心想。转念又一想,罢了,终究是杀胡儿,且此人的来历还不清楚,不好得罪。
罩得住等人的不做声在裂天剑派的弟子们看来,更加坐实了喻超白的身份。
于是喻超白的气势更盛,冷喝道:“就在裂天剑派歇息,专等胡儿们来!”
就在门内歇息……专等胡儿们来……
三位门主几乎要昏过去。
这是吃定他们了!非要把他们拉上船!
“不,不可……”郑信哆哆嗦嗦地说着,苍白的试图拒绝。
喻超白说:“我已经承诺过了,要替白龙观死难的乡亲报仇。所以要借一下你们的场地。”
他的脑海中又闪过那孩子哭泣的脸庞。
他冷笑着往门口一杵,手握朴刀,宛如猛虎:“我就在这里等胡儿来!”
……………………
当帕甲再次踏上白龙观的土地上时,瓜州白惨惨的上空横生异变。
轰隆——轰隆隆——
平地惊雷?
帕甲的面色变了变。常年跟随在洛桑群培身边,他已经很有些眼界,猜测这是云层之上有人在战斗。
不等他再做出别的判断,雷声再次来袭,轰隆!轰隆!
那雷声只是雷声,没有带着闪电。天空中依旧还是白惨惨的模样,并没有积聚起层峦叠嶂的阴云,但雷声却这样传递开。雷声就仿佛战鼓,一下,一下,一下……永不停歇般响彻云霄,向地面上的蝼蚁们传递着恐怖。
那雷起先还闷沉沉的,就像忽律滩的那些可怕野兽们集体发出的示威般的吼叫;后来,雷声逐渐清晰,打雷的频率也逐渐升高,很快,鼓点过于密集,渐渐混成了一派连绵不绝的曲子;到了现在,雷声简直已交织成了一片交响乐,且演奏正酣,高亢激昂。
帕甲眯了眼睛往天上看了看。
他什么也看不到。
当他仰起脸时,能够看到时不时透出的一串串金光、一朵朵笔直的云,耳畔似乎也回响起飘渺的梵唱。
然后,一朵六角形的小小雪花落在他的脸上。
帕甲依旧仰着头,任由那片单薄的雪花在他脸上慢慢融化成小小的水迹,再被终年不歇的大风吹干。
下雪了。
帕甲想起那些夏人固穷们常说的一句谚语:瑞雪兆丰年。
瑞雪会不会兆丰年,大小是个贵人的帕甲不清楚,也懒得去理会。他只知道一件事:大雪无痕。
这是杀人放火的好天光。
六七年前的那个冬日大抵也是如此的情况么?那个叫李明晨的夏人,就是在这个情况下潜伏于雪堆之中,杀死了几个王庭勇士。
李明晨已经死了,被龙树派的人杀死的,但那位在慈云寺里遥遥见过的紫衫贵人,于晋昌府还埋伏着一支力量。这支力量大概就是两次杀死觉士们的元凶。
由是,帕甲推断:那位紫衫的贵人一定有一个护短的性子。换句话说,他接下这个任务,很有可能也会遭遇报复。不过话说回来,他就算死了,他的后代也会享受到不错的待遇。阿沛丹增彭措这个人狂热且极端,但对于他视为自己人的属下来说,还算够意思。
罢了,终究都是要死的。
只可惜他帕甲也没有多少选择的权力。起码在这一刻,帕甲对固穷们产生了一丝同情,他觉得他们其实都差不多,只不过固穷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死的时候更加惶恐,而他则能够隐约的提前知道一些,能够多做一些准备。仅此而已。
帕甲打着马,马蹄哒哒的敲击在白龙观冷得几乎皴裂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的三百王庭勇士沉默的跟随在后,没有发出多少声音。这只不过是猛兽见血之前必要的忍耐。很快,他们就会带给杨树坪的农奴们最深刻的恐惧,用折刀,用马槊,用鲜血!
“大人,白龙观已经到了,向前百十步就是杨树坪。”一个副手模样的家伙打马凑近,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帕甲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两撇短须,看到两旁的墙壁空了一块,转而换作了一地的碎砖烂瓦;另一旁保存完好的墙体,则留着一行血红血红的字:
杀人者喻超白也!
字的笔画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初学者,可那红色的字体却分明的让人感到触目惊心。那红的颜料带有浓烈的腥气,大风一吹,直勾勾往人鼻子里撞,绕是帕甲这一群都是唐古坨人,胃里也一阵阵翻腾。
帕甲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已经看到了满地的残肢断臂,那些尸体大部分被削断了四肢,脸孔上面目狰狞,眼睛暴突,死状凄惨。
副手的脸色也阴沉无比:“这是挑衅,他们连尸体都没处理,就这样摆在这里,完全就是为了激怒我们!”
帕甲的眼神中开始闪烁起疯狂,他的心脏正在炽烈的跳动,输送着高压的血液,将他的耳膜撞得嗡嗡响。他从未有一刻如此主动的想要杀人。
杀!杀光那些贱民、农奴、固穷!
阿沛丹增彭措说得不错,前些时日,这些贱民们就敢对觉士们发起报复,今日更是连镇守使都敢行刺!送给镇守使的酥油茶乃是从慈云寺里送出,慈云寺一向配合,尚且有人在茶里下毒,透露出的讯号还不明显么!
不能留这些养不熟的农奴,杀,杀光!
帕甲心中疯狂的嚎叫,这些死的觉士全都是他的同类,他们之间关系并不全都你好我好,可他们是同类!
同类被杀,兔死狐悲之后,帕甲的心理完全就是畏惧了。自诩贵族的帕甲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畏惧了,但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自己若不做出雷霆一击、让这些农奴们感到痛苦,类似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今日死的是觉士,明日死的是谁?
“雅西贵族”是贵族,“递本贵族”莫非不是了么?
杀,必须杀,不杀,他心难安。
一阵叫嚣迅速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个叫喻超白的农奴是在挑衅!”
“杀了他!”
其实不用帕甲说什么,身后的王庭勇士们已经先疯了。叮叮咣咣的嘈杂声响起,刀枪摩擦的可怕声音令人牙酸,胡儿们嗷嗷叫着,一个个赤了眼眸,好似一头头被激怒的野兽,粗重的喘息让整个白龙观及不远处的杨树坪都不寒而栗。
“大人,快看!”
副手大叫起来,那是一路血红的痕迹,拖着笔直笔直的血迹,一路向前延伸,延伸,一直延伸到前方幽幽如巨口的杨树坪巷头。
这条路上每走几步就有着块块碎肉,烂乎乎的粘在地板上,血呼啦查,恶心又恐怖。
有诈?
帕甲念头连转数转,决定先派几个人过去看看。
于是一伍十个王庭勇士领命而去,背着风雪,很快消失在杨树坪的巷头。
很快,一个王庭勇士冒出头来,朝他们招手,示意并没有埋伏。
帕甲看了看身后大队的人马,终于稍稍放宽了心,大队人马走了过来。
喻超白穿戴着胡儿的服饰,面无表情的招着手。
大院之内,李静玄擦拭着宝剑上的鲜血,老头子经过了热身,状态正好。
十具死尸头身分离,分明是被同一招杀死。
风雪开始肆虐,地板上的血正在腾腾的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