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台上是宁静的氛围。
所有人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包括从打坐中被惊醒的人们，他们睁开眼，沉静紧张地目睹一名修士在眼前进阶，哪怕只是一小段，也足以让他们兴奋向往。
直到钟枕儿胸前的光芒彻底消散，她停止了呼吸吐纳，睫毛抖动，她缓缓睁眼。
周围人沉默了片刻，顿时，有人开始喝彩。
连带着更多的欢呼，鼓掌，三十来号准修士，都在发自肺腑为钟枕儿开心，这意味着他们的选择没有错，掌控超凡并非遥遥无期，这条路有同行人，且就在他们眼前成功。
钟枕儿嘴巴紧抿。
她微微低头，空洞的双眼“盯”着胸前，她明明已经进阶，打开第二个源窍，可脸上没有一点欣喜，身体仿佛被电流击中，止不住颤抖，大颗的泪珠也被晃得落下，滴落在蒲团上。
见元以后，她就像有一种新的器官从身体上活了过来，代替了她的双眼，去“看清”一些本不存在之物的模样，现在，她能“看”见自己的本源之力，能感受到守护灵的新生，能再一次“摸”到它的形状。
那是属于她的平安。
“......”
“呵。”
季七忽然笑了一声。
这“乐极生悲”的诡异一幕，让他深切感受到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或许在场没有人能对那女孩感同身受，包括他自己。
他蓦然抬起头，仰望天空。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哪怕只是法门，哪怕是虚幻的，他也好想再见季棉一眼。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家里那本大元经换成三方守护灵。
最终他自嘲般摇了摇头。
“回家吧。”
半个时辰过后，季七前脚踏进小区大门，后脚便接了一个电话。
是商德晟。
商德晟开门见山
“季七老弟，有事吗，没事就来师姐的公司吧，我指导你精神力的修行。”
“没事，真是打瞌睡了来枕头啊商大哥。”
季七很高兴。
他一高兴就出了小区大门，钻进一旁便利店里。
“叔，拿条大烁，最贵那款。”
他上回就在商德晟身上闻到了隐隐的烟味，他估计商德晟是来到师姐公司，所以才刻意注意了这一点。
“七子，这本商战小说的作者好像是玉城人诶，我看他写的主角要在玉城开什么音乐节，挺好看的，要不要叔推荐给你。”
“行，叔，这回不着急啊，你先帮我把那条大烁拿给我，然后再看会儿你那个大帝侄子的小说，我觉得那小说挺好的，商战小说等我回来再说啊。”
季七拿到那条通红的大烁，用信用卡扫了一千过去。
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匆忙离开，留下孤独的超市老板捧着自己的小手机。
那老板嘿了一声，自顾自喃喃道
“地球末者......”
季七从小区门口超市一路小跑赶到公司所在的胡同路口，没花上二十分钟。
他迎着明媚阳光快步走到公司正门前，透过电动门的缝隙，他看见商德晟已经到了，正双手插兜，独自屹立在公司院子中心的空地上。
这怎么事，一个两个都喜欢翻墙进去呢？
尤其是商德晟今天穿得一身黑色西装，再加上脸上带着墨镜，跟他妈黑社会似的。
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为我玉兴地产是什么不正经的公司。
但季七还是违心的露出笑脸相迎。
“商大哥！”
遥控电动门开了一条容纳一人进去的小缝，季七刚进去就挥手高呼与商德晟打照面。
“等我一下哈，商大哥，我得先喂一下猫头子。”
猫头子是他和季棉差不多三年前捡回来的一只三花猫，那时候他大学毕业在即，刚回玉城没多久，和季棉在公园散步时，目睹一名小女生双手端着巴掌大的小奶猫走到林子深处放在树根下。
那时候从季国强开办玉兴地产就跟着他的保安大爷正巧退休，两人就把保安室装吧装吧，转眼化身成了养猫室。
作为新的保安，爱吃小鱼饼干，保卫公司平安，俩人一敲定，便给这只三花起了“猫头子”这样的别名。
季七甚至都计划好全国旅行时，要把猫头子也带出去见见世面的打算。
“挺辛苦啊。”
虽然商德晟漆黑墨镜下看不清眼睛，但季七还是从他一遍寒暄，一边熟稔自然的接过那一整条烟的动作看出，商德晟的的确确把他放在了眼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公司。
商德晟一路跟着看着季七给猫头子换粮换水开罐头。
当季七蹲下铲猫屎时，他歉意地回过头问“商大哥，不介意吧？”
商德晟腋下夹着那一整条大烁烟，他摘下墨镜，慢条斯理地换上金丝眼镜，嘴角噙笑“多大点事，我小时候也养猫，后来叫我姥爷从三楼撇下去了，是只狸奴，那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哈哈，商大哥你不说，我都忘了你都快五十了，太年轻了。”
这是季七的真心话。
他也不知为何，本没和商德晟见过几面，却莫名有种亲切感，让他在商德晟面前更放得开些，甚至把给猫头子换食铲屎这件事排在前面。
季七想或许是因为商德晟与季棉师出同门，而季棉也信任他，愿意让他领自己入门，他相信季棉的判断。
当猫头子惬意享用起罐罐，肥硕的屁股朝向季七，他一边赏花，一边询问道“说起来商大哥你是怎么认识季棉的？”
商德晟露出追忆之色“那就说来话长了。”
“那还是下次再说吧。”
季七敏锐察觉到商德晟是真有短不了的长话要娓娓道来，当即打断了施法。
“我答应好建元官府的同事们今晚要聚一聚，所以商大哥，还是麻烦您尽快教我修行了。”
“你果然还是加入建元了。”商德晟语气唏嘘，但他也没对别人的抉择妄加议论，他扶了下眼镜，亦是爽快道“虽然我并不能完全算是一个建元人，但你放心，在教你精神力修行这方面我肯定是倾囊相授，不会有丁点儿藏着掖着的东西。”
季七看见他挺起胸膛，缓缓说道“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猪的差别还大，但人灵魂的最初形态，却基本别无二致，因此不管人之初，本恶本善这争辩孰对孰错，都不影响其要表达一个道理，灵魂生而相似且具有强大的可塑性。
“你或许会好奇一件事情，明明几千年前，世间进入末法时代，枯竭的只是元气，为何不转而去修行灵魂。
“但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灵魂是有重量，它的存在也需要有两个载体，一为肉体，二为天地。
“你或许听说过鬼故事，我要说，鬼是一方合适的天地韵养出的精魂，阴气聚拢之地，一个机缘巧合，就可能会有鬼怪这样的邪祟应运而生。现在这世道，你以后没准还能常遇见。
“可如果用强硬的手段驱散了某地的阴气，比如开挖掘机强拆啊，导弹精准打击啊，物理抹平某地。那没有了依托，鬼怪自然也如无根浮萍。强盛的灵魂尚能逃走，寻觅下一个合适之地，但弱小的，要么被人以旁门左道收押，变成被豢养的小鬼，要么就直接死翘翘，重归天地间一缕精纯之气。
“而在大烁国，有伟人也曾说过，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性命双修，方为正解。若是精神力过强，肉体过于孱弱，必会铸成‘错位’的后果，所谓的错位，即灵魂与肉体无法同步，这么说吧，就是有人忽然朝你扔了一瓶水来，你肉体还没反应过来时，头脑就已经想出来了八百个姿势去接住那瓶水，但最终，你肉体还是没能接住那瓶水。”
季七“这听起来好像也不算太严重？”
商德晟叼起一根烟，也有些漫不经心“这是我师姐带我入门时，跟我说过的话，我只是差不多将这些话转述给你。当时我的反应跟你差不多......”
他吐了口烟，露出追忆之色“但据说，师姐最初精神力进展的速度太快，还没有见元时，精神力的境界就达到了武库境，所以当师傅召集我们传授课业结束以后，师姐的灵魂回归时，就第一次出现了错位的情况。”
提起季棉，季七就上心许多了，哪怕是过去之事，他还是忍不住担忧问道“她灵魂出窍回不去身体了？”
商德晟颔首“是的，但师姐当时‘错位’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后来是自己克服解决了这个问题。”
“所以，”他认真严肃道“在你灵魂远强于肉体的情况下，不要对上有勾魂手段的敌人，不要轻易尝试神魂意识外出的手段，也少用精神力去窥探别人的虚实。引元境最多能容纳精神力第三境，即武库境的灵魂，同理，淬体境最多容纳镇妖塔期的灵魂，但小我境却已经无法容纳天池境的灵魂。”
“不过天池境距离你还太远，不用考虑这些，其实跟你说这些，都是我多嘴了，你不需要太去考虑。”
季七沉默，没觉得商德晟的话语有小觑自己的意思。
反而，他隐隐觉得商德晟话语之下的潜含义是——
天池境需要大我境的修为去做支撑！
那季棉她......
可有大我境？
商德晟不给季七继续思考的时间，他嗓音沉闷
“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