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楚潇在外头饮了第四口酒的时候,两扇房门终于打开了。
面对面的,龙夙雨和叶南翌同时微愣,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秦楚潇以及满竹苑乱凌的竹叶。
叶南翌没管秦楚潇,走下竹梯,朝龙骧停留的地方走去,放了大把的马料在食槽中,又揪了揪它的耳朵:“你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龙骧低着头,静静的吃着食料。
饿了一天的肚子,对他的话似是不太理会了。
龙夙雨走近他,看着他娴熟亲热的喂马,有些微微的讶异,他以前喜爱动物,可是后来,对这些动物非常的不亲近,即便他有养过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但他也只把那些当做他捕获猛兽猎物的武器。
“师父。”叶南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她,停了很久才开口:“其实秦楚潇他……”
“我们师徒叙旧,要提一个外人吗?”龙夙雨微微不悦,走近了些瞧向这匹马,心想倒是匹良驹。
他阅马的眼光,倒是不错。
“你当幽冥楼主,应该费了不少功夫吧,可是,当初三师叔将幽冥令交予你的时候,你并不愿意,你说过会帮她找个合适的人去接替。”龙夙雨侧身,悠悠看向他:“而现在你自己却成了幽冥楼主,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师父说过,不会再过问我任何事情的。”叶南翌沉了沉眸子。
“你到是知道怎么跟我抬杠,我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我问你这些,倒也不是质问你什么,只是有件事情,我不太阴白。”龙夙雨抬了抬眼眸,平视着前方,依旧清冷的气质:“当年三师叔将幽冥令交予你的时候,她还给了你一个东西,你可还记得?”
“记得。”凝了声音,叶南翌轻轻的吐出几个字:“血凤玉。”
“那这块玉,现在在哪?”
叶南翌默了默。
良久,龙夙雨看着他犹豫不定回答的样子,只得放下沉重的心,松了口气:“翌儿,我不是来查你什么,也不想质问你,只是我听我师父说过,这玉非寻常物,我不想这玉落在别人手里,万一有个什么差池,怎么对得起三师叔的嘱托。”
“我……”微微迟疑了一下,叶南翌才开口:“送人了。”
听到他的回答,龙夙雨终是轻叹了一声,唇边却也有微微可笑的意思:“难怪,我还以为你回来是想跟我叙叙师徒之情,原来是为她而来的。”
“她?”叶南翌有些茫然,皱了皱眉:“我不阴白师父的意思。”
“怎么,莫非你不是为药屋中的女子而来的?”龙夙雨也是有些不阴白了:“你不认识那女子吗?”
既然不认识,他又怎会替她把脉,这可不似他以往的风格。
“药屋中的女子?”叶南翌听得龙夙雨的疑问,越发疑惑:“我不认识。”
“你若不认识她,又为何这么关心她。”龙夙雨清冷的眼瞳有些精阴:“翌儿,那血凤玉,你是不是送给你的心上人了?”
叶南翌的眉色拧得越发的紧,微微绷紧了情绪,龙夙雨见他不愿说,也并不想强求逼问,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递在了他眼前。
“既然你不认识那女子,那为何她身上会有龙凤血玉,这块血凤玉我是不会记错的,的确是——”
龙夙雨微微哑了声音。
后半句还没开口说出,手心的东西已经被人卷走,身旁擦过一阵狂风,眼前的男子,没了踪影。
药屋那边,传来门踹开的声响。
龙夙雨还来不及收回方才的惊讶,听到那边的猛烈踹门声,又是微微挑了眉目,似是不太相信,她的徒儿,还会这样的举动?
还说不认识,他都激动到这个份上了,只怕那药屋的门,被踹得不轻!
微微叹气,龙夙雨随即朝药屋走去。
药屋之中,叶南翌的呼吸异常的沉重,他与她,只有一帘相隔,她依旧静静的躺在水中,不闻世事般,很安静的。
他平稳又很缓慢的走到纱帘边,犹豫着的手还是掀起了帘子,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他也已经不懂得要避嫌了,反正她的身体,他不是没见过。
只是,她的脸——
伸出的手,停落在她的额间,温热的指腹轻抚过那几条刺眼的血痕,比起今早见到的时候,颜色淡了很多。
这药水会慢慢的逼出她体内的毒,她的脸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轻轻解下她的面纱,这是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只是她面容上,那数条淡淡的血痕几乎是刺疼了他,让他不忍心去碰,怕一碰,她会太疼。
他附身,在她面颊的一条淡痕上落下浅浅一吻,又往下移动几分,唇抵触在她苍白的唇上,轻轻的,沉沉的。
这是第几次吻她,他没数过。
想吻便吻了。
似乎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对她做什么他便做,即便知道她会怒,会生气。
触碰她满痕的脸,有些不忍,他都不敢这般待她,是哪个该死的混蛋敢这般残忍害她,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龙夙雨进屋的时候,刚好看到他的唇从女子身上移离,看得出来,她的徒儿,对这个女子,似乎是真的很上心。
哪怕这女子容貌被毁,丑陋不堪,他竟然可以做到丝毫不介意,可以那样露出爱惜的眼神,甚至还……
龙夙雨不得不转身,回避一下。
叶南翌虽是她徒儿,医术却也只是略懂皮毛,说来很奇怪,她与叶南翌的师徒情分很微弱,她从来没有摘下过她的面纱,他也从没见过她的容貌。
从他出生到七岁,她养了他七年。
七岁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她以为是她没看护好他,把他弄丢了,出去寻了许久,却始终毫无他的踪迹。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死了呢?
那夜的仇家太多了,她从叶书柔的手里接过他,会不会有人寻到了踪迹把他也杀了?
可是九岁那年,他回来了,离开了两年,他忽然变了性子,变了很多。
之前是那样开朗爱捉弄人爱玩小把戏的少年,成了一个冷漠薄凉的人,那些跟踪他的人,被他毫不犹豫的残忍弄死,似乎他成长了很多,她从一个九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异于常人的成熟稳重,甚至,一种很冷冽的杀人目光。
他看着熟悉的竹林,嘴角泛苦:“我怕师父担心,所以回来看看。”
她那时冲过去抱着他,几乎令他窒息,那七年,她细心呵护,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见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怎能不心生欢喜。
可他并不喜欢被碰到,下意识推开。
这个时候的他,给她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她忽然把着他的脉搏,几乎不可置信,短短两年,他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身体千疮百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毒……
无论怎么问,他什么都不说。
她还是忍住了眼眶中的晶莹,不温不淡的一句:“回来就好。”
自那之后,他总是神出鬼没,已经无暇再顾及学医术之类,除了那梅花针,她并没有教过他任何东西,反倒是无孀三师叔,在濒临仙逝前,将全身功力悉数转赠给了他。
她其实已经有所察觉,与他接触的人,只怕不是什么正道,几番劝劝诫,不希望他堕入邪魔歪道,他并不听,至此,她对他的态度开始变得不咸不淡,没有再关心过他的事情,但他还是很敬重她,尊敬她。
至于他如今的武功到了什么地步,到底在做什么,龙夙雨也无心去知道,也不过问。。
时至今日,见到他还能偶尔回来,她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实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是有一些欢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