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扬微微笑:“看来,龙姑娘和萧天寒是一类人啊,杀人不仅要光明正大,还要拜帖相邀,没收到龙姑娘的梅花贴,让我有些遗憾了。”
“你邀我前来,又说起萧天寒,你到底想说什么?”单黎夜皱着眉,有点不理解。
“如今正道衰落,魔教兴起,武林之中缺少一个主持公道的人。”夏禹扬摇头叹气:“我只是感叹,这个世道,会越来越黑暗,很多人都会忘记习武的初衷,频繁的以武制造杀戮,我当年去杀叶书柔,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可龙姑娘明知我是杀母仇人,却肯心平气和的听我说这许多,且对我并无愤怒杀意,这点,让我刮目相看,我突然相信龙姑娘,你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仇人。”
“自从几年前天山派掌门仙逝之后,天山派分崩离析,现在的江湖势力鱼龙混杂,若无人整顿,那才真的是腥风血雨。”夏禹扬沉声道:“龙姑娘,你以梅花贴约战,既未说是寻仇,也没有牵扯出叶书柔,在外人看来,是你心狠手辣无故滥杀,但在我看来,却是保足了我们这些正道门派的面子,我只是觉得,龙姑娘或许可以改变什么。”
“你想多了,盟主之位,我甚至比萧天寒还不屑,我只是不喜欢藏着掩着,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杀了我娘,在没有知道真相前,我不想滥杀无辜。”单黎夜略抬眼眸,现在的她,面对着亲人离去的痛,又怎能无动于衷,如若眼前人是仇人,她会毫不犹豫将痛楚还回去,绝不吝啬,可若不是,她也并不想成为萧天寒手中的刀。
“说来,我并不知道叶书柔是怎么死的。”夏禹扬微微迟疑:“有天晚上,我在房中钻研习武,有道人影跃过,给我送来一个东西,那是形似银杏叶的红色令牌,红叶令上面写有两行字,’叶书柔产子,源山大寺’,这几个月来,叶书柔好似退隐江湖,毫无踪迹,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这枚红叶令告诉了我踪迹,我很明白其中意思,女子生产最为虚弱,便是她武功再高,也会大打折扣。”
单黎夜原想说能不能见见那块令牌,但见夏禹扬话意不止,她便又没有打断。
“那天晚上,我去了,如我所料,很多人也去了。”夏禹扬回忆着那晚,瞳孔微缩,凝滞:“当时情况复杂,叶书柔刚产子面色惨白,且又单手抱着孩子无法突围,我没想到关键时刻,夙雨会突然冲进来护着她的师姐,叶书柔把孩子给了夙雨让她先走,夙雨一番不舍,最终抱着那孩子匆匆离去,那是叶书柔的孩子,既然要杀叶书柔,必然也不能留活口,当即便有人追了过去,我怕夙雨被那些人追杀有危险,顾不得正在和人群厮杀的叶书柔,也追了过去。”
“他们几人追到了夙雨,我一心只想让夙雨安全离开,只能和同伴为敌,让她快走,夙雨这一走,便从此消失了,这几人对我出手露了本门功夫,说来我认识他们,他们大概也知道了我是谁,他们觉得没必要与我继续再动手,又折返了回去,我也悄悄折回,叶书柔已是强弩之末,身上白衣染血,不知又是谁,忽然放了把弹珠迷烟,等烟雾散去,叶书柔已不见踪迹,他们又四散寻找。”
说到这里,夏禹扬沉沉叹气:“夙雨恨极叶书柔说想要她死,我想帮她,却没料到,是我想错了,这只不过是她的气话,我及时收了手,便没再见过叶书柔,直到西岩皇后身死的消息传出,我才知道,原来叶书柔竟成为了西岩皇后,难怪江湖中遍寻不到她的踪迹。”
单黎夜抽回思绪,忽道:“不对。”
夏禹扬微微一怔:“怎么不对?”
“那个孩子,并不是我,不是叶书柔的孩子。”她记得温轻兰说过,玉儿把婴孩带走藏了起来,而萧天寒告诉她,袭苏泷把婴孩带走,躲过了暗杀,回到魔教后,意外送去了另一个时空。
自始自终,她的娘亲都没有亲手抱过自己的孩子,梦里那抹笑容,才会那样关切又带着遗憾。
那个孩子,该不会是……
“不是你?若那孩子不是叶书柔的,那能是谁?”夏禹扬不理解:“难道,是她的?”
“谁的?”单黎夜略有微惊,急问:“那天晚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我折返回去时,见到有个青衣女子闯入那片林地,试图救叶书柔,那烟雾弹想必就是青衣女子所放。”夏禹扬微微抿唇:“不过,我退出枫叶林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那个青衣女子,那些人追不到叶书柔,却追到了青衣女子,问及叶书柔下落,青衣女子不答,便与那些人打了起来。”
“然后呢?”单黎夜略有迫切:“那青衣女子怎么样了?”
夏禹扬忽然叹了气:“那青衣女子面对围攻自然不敌,不知为何,青衣女子忽然呆滞了下,其中一人的长剑,刚好穿身而过,唉,青衣女子的死,是个无辜的意外。”
他回忆到那个画面。
那青衣女子瞳孔微微缩住,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持剑的手,再是那黑衣人的眼,那女子似乎认得杀她的黑衣人,黑衣人似也认出了她,双双惊愕。
单黎夜忽然有所明白,亦是呆住了许久,缓过来才问:“那,杀青衣女子的人是谁?”
“当年的事,我并不是很清楚,没有人会想要招惹仇家,去杀一个与事无关的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张梅花贴邀遍江湖,告诉所有人你要动手杀人吗?”夏禹扬苦笑:“那天晚上,那么多的黑衣人,那么多身影,蒙住了脸,如若不是熟人,谁又还能认得出谁是谁,不是人人都像你那般无所顾忌,我只知道当今四大派的掌门都有参与,至于之前被你所杀那些小门小派,我根本便不知他们竟然也会冒死去杀叶书柔。”
不小心说错话,不小心做错一丁点,都是别人所不能容忍的,因为他们是名门正派,是江湖白道,心慈侠义是所有人的伪面具。
没有人会愿意暴露自己。
单黎夜心中意寒。
是啊,谁会像她一样?
她当真是昏过头了才会有这样的举动,连萧天寒都讶异,她是把自己推向了死地,即便那些人不是她杀的,有那张梅花邀贴作为证据,也足够让她再无翻身的可能。
她若有所思,缓缓道:“我算是明白了,那个青衣女子,一定是萧天寒最在意的人,却被你们错杀。”
夏禹扬又想了想:“听闻多年前,萧天寒还是魔教少主的时候,为了个女子做了很多让人料想不到的事,别说那女子要他杀人,即便是要他自己的命,他也会毫不吝啬,后来萧天寒不仅背叛师门,还逃离魔教,袭苏泷恼怒至极发下缉捕令要他的命,没想到萧天寒比袭苏泷更心狠手辣,直接弑师夺位,唉……”
听完这些,单黎夜已是沉闷。
那个女子,该是萧天寒的爱人吧。
萧天寒的仇人,和她的仇人,是同一拨人,萧天寒不能容忍仇者快亲者痛,不惜一切的报仇,所以才会精心设计那么好的一出戏,收养仇家子女,借她们之手,报仇雪恨,这可比自己动手来得痛快多了!
萧天寒这个人,不管是对那个时空,还是武林盟主之位,都是不屑的态度,他可以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中,唯独那个女子,在他的心底,占据了他所有的位置,填补他的所有。
但若填补洞的人没了,再隐忍的人,也会狂怒,也会不择手段,也会比任何人都嗜血,成为人人口中亦正亦邪的人,喜怒哀乐阴晴不定,这大魔头,便是这么来的。
而当年叶书柔抱着的孩子,被龙夙雨带走的孩子,是萧天寒的儿子,是那个青衣女子的孩子,是萧南翌啊。
那青衣女子,是萧南翌的娘亲,如果萧天寒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精心算计,那他也绝不会亚于萧天寒半分。
可是,青衣女子和叶书柔又会是什么关系,为了去救叶书柔,她竟送了自己的命……
夏禹扬叹息:“我虽然不知道那女子是谁,可那女子的眉眼旁,却是有朵亦真亦假的梅花。”
“我师父说,龙夙雨也喜欢梅花,就连最拿手的银针上也雕刻梅花。”单黎夜低垂眼眸抬起:“那我师父秦楚潇呢?你为何要动手?难道也是有红叶令吗?”
“秦楚潇死了?”听到这个消息,夏禹扬忽然笑了下:“我尽管不喜秦楚潇,但我没动手,也没有接到过红叶令,秦楚潇剑术无敌颇有名望,我们这几人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找他麻烦,跟找死没有区别,何况当年那些人没有要杀他的理由。”
单黎夜沉默了下。
“可惜啊,争来争去,谁也没得到。”桌上的酒杯,已被夏禹扬拿捏在手中,他唇角间微勾,眼底却是荒凉:“流素,流素,终究还是没能留住。”
流素,留夙,却没有留住龙夙雨。
“夙雨不该死的,我第二次接到红叶令,说那迷雾竹林里有个亲眼目睹当年暗杀叶书柔的人,如今,流素庄毕竟是四大派之一,名门正派,既然我当年没有杀人,但是我也不能让那人活着,可我没想到,会是夙雨……”
夏禹扬眼中已有泪痕。
她为他挡剑的那一刻,在脑中挥之不去,她说她欠他的命,算是还了,她还说,下辈子别遇见她。
可他,不愿意。
下一世,他还是要遇见她,即便今生可再来一次,他一样重蹈覆辙,绝不会后悔。
不后悔今生与她相遇!
夏禹扬忽然仰头,单黎夜还未及反应阻止,杯中酒尽数落入他腹中,酒串流全身血脉,侵入他的脏腑。
那酒,有毒,是鹤顶红。
她离这么远,都能闻到那酒杯中撒发出的毒味,夏禹扬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酒有毒,这酒,是他备给他自己的。
她急忙问:“那枚红叶令呢?在哪?你真的不知道红叶令是谁发的吗?”
他摇了摇头,鲜红色的物体止不住的从嘴角溢出,滴至地上,他脸上却毫无一丝痛苦,只淡淡的说了几字,便倒在了凉意的石桌上:“我不后悔。”
她还有疑问要问,只可惜,夏禹扬服药太早,她想问也没人能回答。
端起面前的那杯酒,横扫倒在地上,泥土的地面泛起点点泡沫,她面容平淡,全然不管眼前的人已是个死人。
真的不后悔吗?
可笑至极。
手中的酒杯随着她佛袖一阵,狠狠的砸在地上,碎裂成片,碎星点点。
杨孟祁再次跑回了流素庄。
他没有阻止成,他也阻止不了。
夏禹扬的房间被翻的杂乱不堪,仿若是有人要找什么东西,而院落石桌上只有夏禹扬的尸体冰冷躺着,旁边除了那顶白色纱帽和破碎一地的酒杯碎片,便再无其他。
杨孟祁捡起白色纱帽,丝毫不管旁边门徒对夏禹扬的哭喊,眼前此景他还能不信吗?
罪证,人证,物证,动机,样样俱在,她确实是杀人不眨眼的白衣雪刹女,确实为了报仇,什么都可以做。
可偏偏那一次,她却出手救了他,他不曾想过,也不曾想到。
雪刹女,竟然会救人吗??
竟然会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