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以命换命

虞妃瞧着单黎夜,她这张与叶书柔相似的脸上,有不解困惑,有森森仇意,唯独没有半点同情和可怜。

单黎夜道:“但这不该成为你杀我娘的理由,你最该杀的人,是那个他,他才是罪魁祸首,他现在,还活着么?”

“死了。”虞妃淡然。

单黎夜道:“你杀的?”

虞妃笑了声:“七年前,这个杂碎,他见络轩那样聪慧伶俐,很得皇帝喜欢,竟然还想跑来认子,想让络轩认他为父,我怎么可能……我肯定要一刀一刀剐了他,才解我心头之恨!”

单黎夜忽而想,虞妃虽厌恶络轩,但这么多年始终都没杀自己孩子,除了冷淡对待并无衣食短缺,直到那个他来认子,被皇帝发现真相,虞妃才对儿子痛下杀手。

杀人的理由,如同杀叶书柔的理由一样,被人勘破真相的丑陋,会让人心中的罪恶不断生长,仿佛只有洗去那段不堪的过往,才能填补那点无力的尊严。

“我知你武功不错,我逃不了,你替母报仇,要杀要刮,我自当认了。”

“报仇是必然的。”单黎夜面容清冷,抬了抬眸子:“但我想问你一件事。”

虞妃很是皱眉:“什么事?”

“当年,那么多人都去了源山红叶岭,如同约好一样,你们绝不可能是一时兴起杀人,一定有人在背后操纵,你告诉我,当年起头让你们去杀叶书柔的主谋,是谁?”

“不是已经被你杀了。”虞妃冷哼:“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要知道答案,到底是谁?”她想要一个肯定,而不是反问。

虞妃瞧向她,心里想了些什么:“既然人已死,就算我告诉你,也不过是徒增几分忧愁,还是不要说的好。”

单黎夜平静的目光清冷了几分,划过虞妃身上的瞬间,似是刮起了一阵冷风:“你在袒护这个主谋?”

“不。”虞妃道:“我只是认为,人都死了,没有必要再说,也没有意义。”

她直接问:“是龙轼风吗?”

虞妃面色微异:“原来你知道。”

“真的是他?”

单黎夜颤了声。

所有人都在肯定的说是龙轼风,可她还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我只知道,提议让叶书柔去源山大寺的人是他,露出面纱的人是他,刺叶书柔一剑的人,也是他,在场所有人都见过他,凭他的武功和在江湖中的地位,他不当这个主谋,还能有谁敢?”

“除了他,你可知道其他人是谁?”

“那些人,我并不认识。”虞妃道:“说实话,我也很意外,竟还有其他人也趁她产子下杀手,他们应该也是叶书柔的仇家吧,大家都蒙面,只有一个目的,都心照不宣罢了。”

说完之后,虞妃见她久久不动,隐约敛眉,沉淀片刻,又仿如释然了一样:“既然是来报仇,你可以动手了。”

单黎夜伸出左手,摸向寒冰剑。

虞妃以为她是要用另一把剑杀人,便闭上了眼睛,但迟迟未见动作,待睁开眼,却见她只是触碰剑柄上的吊穗,瞧其神色,似在努力隐忍什么。

最终,她把右手裳虹归入剑鞘。

她什么都没做。

虞妃诧异:“你不杀我?”

单黎夜转了身,凝向络轩,眉目中沉下一片:“你的命,我先留着,待我想要取,自然会来要。”

即便真的要报仇杀人,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这对他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那个梦里,那人刺向她母亲叶书柔的那一剑,已经成了萦绕她的梦魇,她阻止不了,却要让她亲眼硬生生看到。

不残忍么?

只是待她回头看去时,络轩不知何时已昏迷沉睡,他的脸色极不太正常,单黎夜忙蹲下身去探他脉搏,凝了脸色:“怎么会……”

这毒,连九转海棠丹都解不了?

虞妃从座椅上起身,步了过来,怔怔的望着络轩毫无血色的脸庞。

单黎夜撇去瞧她,不忍问道:“这毒,真的没有解药么?”

“没有。”虞妃面如死灰:“那个魔教的女人,教了我制毒之法,教了师兄解毒之法,师兄死了,我也再找不到那个女人,没有解药了。”

单黎夜自然不能让络轩就这样死了,正想是否可以运气逼毒,虞妃却在络轩面前蹲了下来,修长的指腹抬起,想去触及他的脸,停空又顿了顿。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虞妃只是凄声笑了下。

念及什么,单黎夜起身退后,没有打扰什么,默然凝望着眼前的这对母子,络轩的相貌与虞妃有大半相似。

想必,不随父。

那个他是谁,单黎夜并无兴趣,故而不追问,问得太多,也是徒揭人伤痕,只是不知,络轩知道吗?

他会想要知道吗?

虞妃温纯的手已经在络轩面上抚过,异样的情感,连她自己都道不清,目光茫然,有些事,她不愿说出来。

师兄坠崖之后,并没有死。

崖下有毒瘴,他伤了面目,变得奇丑无比,身上肌肤也全是可憎的疤痕,脚也跛了,如此不堪,让他不敢见人。

他四处打听,知道了她在太子府,便日日夜夜守在周围,直至那日趴在屋顶,见她与太子云雨,他心中妒嫉,认为是太子抢走了她,待太子走后,他在房中下了迷药……

她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太子去而复返,整个过程,是那样迷迷糊糊。

她可以永远都不知道的,不知道师兄还活着,不知道有过那样一夜,可他偏偏要再出现,站在婴儿床前,他嫉妒得想要杀了这个孩子,她那样的无助惊恐,疯狂求饶都没有用,不知为什么,他犹豫了下,忽然往水里滴血。

他笑得很疯狂。

她却茫然无知。

他便当着她的面把那夜的事说了出来,事无巨细,说着她的肌肤,说着她的身体,她感觉到晕眩,更多的是呕吐恶心,若是当时她知道,若是当时她有能力,怎可能让这个丑陋不堪的人无耻玷污自己!

那一刻,她心底就已经疯了。

他怎么不去死,不死在崖底!

她要杀了他!

她要杀了这个孩子!

虽打不过他,但对付一个脆弱的婴儿,却绰绰有余,那把匕首,与婴儿额间只相差毫厘,每次,她都下不了手,宫人以为她生孩子疯变了性情,不喜欢孩子,太子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她养,把孩子抱走了。

这样,也好。

眼不见为净。

可是,孩子会长大的,太子成了皇帝,孩子也成了皇子,他越出众优秀,皇帝越是喜爱,她越是惴惴不安,这么多耀眼的光芒,却有着不堪的身世,若是被人知晓,就会变成练狱。

天之骄子,不过是一团烂泥的产物,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叶书柔虽然死了,可只要师兄还活着,真相就会捅破,她练功已有所成,有绝大的把握能杀了他,七年前,失踪多年的他又跑来皇宫,还信誓旦旦的说,他儿子将来能做皇帝,他竟还想告诉络轩身世。

她不能忍,再忍不了了!

他可以去死了!

她把地点约在宫外,她清楚的记得,十八刀,她一刀一刀的数过,他狂笑咽气的时候,她以为结束了,所有一切都结束了,但待她转过身,她看见了皇帝,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在背后,望着这戏剧性的落幕。

皇帝的眼里,有同情,有可怜,想说什么,却没说什么,很冷静的让人把尸体丢去喂狗,他走过来,也许想扶起她,但最终缩了回去。

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个温良娴淑的弱女子,需要人呵护保护,但这夜,他看到了她的武功,看到了她手刃辱她之人,身上脸上,狰狞的血迹斑驳。

他把她带回了宫中。

他没有杀她,也没有杀络轩。

身旁的宫人待她仍如以往,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他竟然忍下来了,当最想瞒着的人知道真相,她心里早已崩溃,拦住,颤声问他:“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还留着我?”

他说:“朕答应过叶儿。”

这几个字,让她天崩地裂。

这一刻,她才最是痛恨叶书柔,恨那个女子,明明人都死那么久了,还要如此折辱她,往她心上致命处撒盐。

她心如死灰,与其这样苟活着,不如拉着络轩一起死了算了,省得日后所有人都知情,她会被那些人高高在上的审判,她没有错,能有什么错呢!

皇帝得知她意欲灌药杀子,怒道:“你疯了么,他是你儿子。”

“可他不是你的儿子。”

仅仅只因为他答应过叶书柔不伤她母子二人性命,他便能忍下这种耻辱,可不可笑,讽不讽刺!

望着络轩沉睡的苍弱脸色,虞妃双眸竟闪过一丝清柔,喉间微哽,低低闷了声响,他是不该出生的孽种。

但也不能否认,他从出生的那刻起,他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也曾那样美好期待过他的出生。

幼子何辜。

“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虞妃神色间有些怅然,目色微变,似有些其他的不甘:“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能容忍叶书柔,为什么能容忍你和络轩的存在,为什么,他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七年前,皇帝把络轩送去了封地,还给了高手相护,就怕她再起杀心,但是,他没有再踏进过她宫殿半步,末了,他说:“若是你想走,朕不会拦你。”

走?

她又能去哪里?

回到江湖,不也还是四处飘荡,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根本就无处可去。

她想起与那个少年初见之时,他的温柔关怀,把她迷得神魂颠倒,爱情?她曾天真的相信过,她以为,他可以给她一个家,那段时间,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但幸福太短暂了。

见虞妃絮絮叨叨,诉说着那段美好,单黎夜说不出来话,虞妃恨叶书柔,但更恨的,也许是那个少年,恨他空虚的承诺。

到底有多恨,只虞妃心里清楚。

正听得出神,单黎夜忽惊得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眼前这幕,虞妃忽然措不及防拉下络轩臂膀上的绸衣,艳色的嘴唇覆上,竟把毒一点点吸吐出来,这毒极强,连九转海棠丹都无作用,若是人为去吸,只怕……

她在用自己的性命救人!

做完这一切,虞妃敛上络轩的衣服,又点住他睡穴,便缓缓靠在墙壁旁,她脸色发紫,溢不住的黑血在她唇角直流,她笑了笑,不知在笑什么。

单黎夜呆站着,片刻才想起来要做点什么,可纵然她身上有再多丹药,也救不了虞妃,真是奇怪啊,明明是杀母仇人,她却还想着去救。

但这好心,虞妃没有接受。

冷不防推开单黎夜,虞妃不想白白浪费这些灵丹妙药,她打不过这个女子,杀不了这个女子,她只能认栽,坦然说及那么多事,她已经不怕被任何人知道,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如七年前,那毒酒,她其实也给自己备了一杯,虞妃笑极而泣,可是,叶书柔的女儿,竟不杀她报仇。

但她知道,皇帝若得知她当年去杀叶书柔,未必还会再留着她,真相总会捅破的,七年了,住在这深宫大院,明面上风光,实际无宠无爱,她每天夜里都生不如死,真的受够了啊!

毒入五脏,开始发作,抬起的眸子中,映照出了点点烛火,虞妃痛苦着脸色,笑道:“叶书柔的债,我还,她在九泉之下,该瞑目了。”

“姑娘。”虞妃撑起最后的力气,艰难的启唇:“我求你,别伤害,络轩。”

未免毒发太痛苦,趁着还能动,虞妃亲手给自己狠狠补了一掌。。

手落,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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