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者库是满语‘辛者库特勒阿哈’的简称,意为‘管领下食口粮人’,即内务府管辖下的奴仆。清代官员得罪后,他们本人及其家属被编入辛者库,成为戴罪奴仆,以示惩处。
宫中杂役极多,但最卑贱的杂役却都集中在辛者库,而凡举宫中最赃最累的活计也都由辛者库人劳役。在这里死一个人是绝对没有人会管的,而在这里要让一个人死根本不用什么阴谋诡计,吃不好穿不暖每天却要干极重极累的活计,病了也没药可医,怎能长存?更兼之这些人入罪之前,哪个不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心理天平失重也就算了,生理上失重大半的人都承受不起,女子尤其是。
沁贵人,出身五品官宦之家,也算是从小到大养得娇贵滴滴的千金小姐。入宫以来,逐渐承蒙圣宠,但宠极必衰!一道圣意是将一位才将册封一年的贵人,从此打下宫中最卑贱之处,实在是残忍之极了。但是,她好象早料到有此一天,尤其在看到乐殊手捧圣旨进入闲德院时,更是早早的跪到了地上。
半月不见,她苍白失神得几近象个濒死之人,原先的娇艳水灵荡然无存,木呆呆的跪在地上听着这旨突如而来,罪名极不明确却残忍之极的圣旨,默默依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和早诉的欲望。
这般情形看得乐殊心里实在是难过,但是转念一想:“您是不是认为奴婢罪有应得?”被太监拉走的前一刻,剥去宫服的沁贵人是突然扭头回问。
一时改变称谓让乐殊有点适应不良,但她的问题却极是尖锐。所有的内情自己其实全然不知,但是:“我认为你有没有罪,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认为自己有没有罪。”
很高明的反驳,听得沁贵人是一阵感叹摇头,两行清泪是顺颊而下。只不过她的话却让乐殊听得心头一怔:“我有罪不假,所以我根本不曾分辨和抗解。但是,世间何人无罪?”
太过大逆不道的一句话,执行太监在瞧乐殊的脸色一变后,就是直接拖人走了。原本在闲德院服侍的宫女太监则照宫中规矩,降级使用,闲散各处,严妨串连。至于院中大小摆设而很快的被执事太监封存归入内府库中。不消一个时辰,原本华丽舒坦的大清贵人之闲廷雅院,顿时变得四壁苍白,徒然洁洁。什么都没有了!
有的只有那些可能会被永远埋在地下不为人知的故事了吧?
心情萧索的乐殊是最后一个走出了闲德院,原本是准备回乾清宫交旨的,可迎面出来不久,却是瞧见雨花阁长年半闭的门今天却是开了,而那个自己只见过一面的良妃一身素装的是站在了门檐之处。
时近晚秋,她身上却只是单单长衫,一阵微风扫着落叶吹来,那衣裙荡荡若飞,看得出来这位良妃娘娘最近又是瘦了不少。
“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乐殊于礼之上一向做得周全,绝不落人以任何话柄。瞧良妃出来,自然是要请安的。
良妃淡淡的看看她,示意她起来,又瞧瞧那已然面目全非的闲德院,心下一叹:“乐福晋如果无事,先进来坐一会儿吧。皇上这会子还没有下朝,一会儿再回也是可以的。”说完,便是扭身回院了。
乐殊自然是紧随其后,只不过进得院来才发现这雨花阁中的柳枝长得实在是过长了,长长的柳枝拖了满地,而晚秋时节落下的或青或黄的叶儿却满满的铺于地上,不见扫落。
“是不是觉得很乱?”进得厅堂后,发现乐殊还一直在瞧院中的光影,良妃是不由得轻声问起。乐殊是摇头,贪看院中的景致道:“这样的自然风情在宫中是绝计看不到的,象是回到乡野自在的感觉。加上娘娘您步履轻盈,落叶随飞而舞,塘中虽有残荷片片,但风致却是宫中最好的了。”象三百年后自己在电影青蛇中看到的那般迷离梦美的景致,现实中可遇而绝不可求的意境,着实是美极了的。
良妃未曾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叹息,瞧向她的眼神是多了几分喜意,只不过:“宫规是不允许这样的。景致虽好,但迎接圣驾时却是万万不妥的。我之所以将院中能弄成这样,也亏得是皇上有四五年不曾到我这里来的恩赐了。”
四五年?
不是很长,但如果想淡淡熬过,却也不是什么易事。
这位良妃卫氏的事迹,乐殊是听过的。她是辛者库出身,虽然父母皆曾是一等良爵,但是入了罪藉一切就全变了。不管她的阿玛以前是不是蒙古的亲王,她的母亲是不是清太宗的二公主马喀塔,入了辛者库,以往的一切都化为了忽有。不过她长得极美,而且身上散发着一股股若有若无的芬芳之气。不是香料的味道,是自然的花香而成。
看来灿落说得不错,史上所戴这位良妃美艳绝伦,体有异香洗之不去是真事了。香香公主有无此等功能不好说,但如果良妃有的话,那么有人再有也不是什么怪异的事情了。
怪的只是这位向来深居简出的良妃为什么今天会留下自己?
“不问我为什么留你吗?”静了大半天也不见她多说一句话,卫氏是忍不住发问了。
乐殊浅浅回答:“娘娘想说时自然会说的。”
真是个伶俐之极的丫头啊!怪不得那个人那么喜欢她,讨他的喜欢可是件绝不易的事情了,更否论让他喜欢到这样的地步了。
淡淡一笑是轻道:“今天有人来拖我向你说情了。”
有人拖良妃来和自己说情?谁?
乐殊满眼的全是不解和好奇。良妃也是个痛快的,并不怎样捉弄她,便是解释了:“那个人是镶蓝旗的领催叫庄格。”前一句而出,乐殊马上就明白啥意思了。但即使如此,仍然一语不发,低头静听良妃的叙话:“庄格曾是我额娘生前的奴才,我并未与他打过交道,不过他既然求过来了,我还是不能不管的。今年皇上圣驾江南时,他的女儿玉雁被选入拙政园服侍圣驾,意外之下承蒙了十三阿哥之雨露。事后本应是随旨回京的,可皇上却从未颁旨,庄格也只能是替女儿惋惜了。可不料的是玉雁竟然有孕在身了,这样的事情不得不报,便是派人进京来告知了十三阿哥。但是……”
但是什么接下来就不会再说了。她不说,乐殊也知道什么意思了。但是十三阿哥情种乐福晋一身,又加上乐福晋极蒙圣宠,且手腕高强。这家人虽是急也急得没有奈何,可女儿的肚皮一日大过一日,瞒是瞒不住了,而且总不能让孩子生在娘家吧?好歹也算是皇室骨肉的。
“娘娘的意思,儿臣明白了。请娘娘告知儿臣他们一家在京的住址,儿臣明日就接玉雁妹妹入府。至于名份问题嘛,她是娘娘家的包衣,自然不能为妾为奴。但照宫里的规矩,未请圣意,也不能进封。不如这样,先进府浆养,等生下孩子之后,有了名目儿臣也好为她申请个名份,不让她受了委屈就是了。”如此安排,还算满意吧?
乐殊说完便是瞧良妃的脸色,可奇怪的是并未在她的脸上看到任何满意的表情,而是满满的疑惑:“你不爱胤祥?”不然为什么这样洒脱?
又是这个的问题,乐殊回答得很累:“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既然早晚都要发生,又何必在意呢?学着不在意,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办法。
女人之间理解这样的事情最是容易,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连道两声可惜后,便是让宫人交给乐殊一张纸条,让她回去了。出得雨花台阴阴的屋院,华美的宫阁殿宇仍然处处满满,今天的太阳很好,照得人很是暖和,可乐殊的手心里却是满满的一层冷汗。
老康下朝之后,乐殊便是先入东暖阁回了旨,然后想想便又把良妃今天和自己提的事情和老康讲了。康熙的面色很是奇怪,奇怪到乐殊这回根本理解也理解不了的地步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问题很尴尬。沉默良久后,老康才是问道:“你准备给她个名份?”不然干什么和自己说?
乐殊点点头,略皮的扯出一个笑容是回道:“既然大方了,不如大方个彻底。好让外人也瞧瞧,皇上调教的丫头可不是一个小心眼的醋坛子。”话是调皮话,但是两个人哪个也笑不出来。
老康是叹了一声,瞧瞧屋外站的那一溜官员儿子更是叹气:“那就这样吧。给她个庶福晋的头衔,一会儿朕派人到内务府去领玉碟。你拿着它去接人更好!”说完,瞧她一脸淡漠的模样,又实在是无力,看看这炕桌上一堆的奏折想想后道:“一会儿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住吧。旋舞还小,久不见她你也心急的。灿落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主,你总把孩子托给她也不是个事。接回家里,好好过日子吧!朕有事,随时传你。你要是有委屈,也随时进宫来,朕给你做主,绝不让那些人欺负你就是了。当然,有空的时候,你也要抱上旋舞来给朕瞧瞧。那么漂亮的孙女儿,朕可是还等着她喊朕皇玛法呢。”
说到旋舞身上,两个人都是有些笑意了。
承旨之后,乐殊便是出得东暖阁来了。一堆阿哥之中,自然有胤祥在。但乐殊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瞧也没瞧一眼,便是转到了乾清宫后侧自己呆了半个月的屋子内了。梅芝一直跟着自己住在这里,听自己说要回府了,也是很高兴。
瞧她眉飞色舞的收拾行李,乐殊是这个纳闷:“宫里不好吗?干什么一听回府,你这么高兴?”
梅芝是面上一红,一边收拾手里的东西一边回:“宫里太压抑了,不如府里自在。”理由倒很是不错,乐殊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厉害的主子。对于丫头下人们偶尔的偷懒闲空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分,自己也不待见管她们。所以十三阿哥府才会那样曾经闲逸得象个真正的家,只不过这回,它不再是了。
出宫后直接就是坐马车杀到了胤佑家,自己临走前怕家里人招呼不好旋舞,便是把丫头寄到了老七家让灿落管。反正她一个羊也放两只羊还是放,一并管了就是了。自己前来接女儿,灿落自然无话可说,而她最近听到的传闻也让她真的是在乐殊面前无话可说,只是说说旋舞这些日子的闲话后,便是放乐殊回府了。
到府之后,马上就是让管家去把闲置的冬荷院收拾出来,准备迎接新福晋。消息一出,惊得满府上下人是乍眼不止,连侧福晋瓜尔佳氏也是直瞧自己,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也是,太子一倒她的后台和希望等于是全盘破灭了,所以自己一进府门,她便是急慌慌的出来迎接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的心思是啥,乐殊明白却不点破。吩咐管家收拾停当后,也是到了午膳时分了。胤祥向来不回来吃午膳,加上最近朝务繁忙,自然更是不回来了。用了午膳之后,便是让管家备了四色礼物,坐轿便是来到了良妃所给的庄格一家的住址。
这家子看来也不是什么太贪的官,领催不是大官只管旗务,可捞也能捞不少,但瞧他们暂住的这个小院和身上的服饰,过得也实是普通。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就算有几个奸的也奸不出多大的花样来,尤其是那个玉雁,挺得好大一个肚皮,一副怯怜怜快吓死人的模样更是让乐殊想当个坏人都当不成。
简单的说明了来意后,把玉碟往下一发,喜得一家子是赶紧千恩万谢。只不过,有些话是要说在明处的:“玉雁不是合规矩跟了十三爷的,加上她现在身子不便,圣意最近消淡,迎娶之事便是免了。省得赚了风光却给十三爷招了祸,现在就收拾收拾跟我回府去就可以了。至于你的贴身丫头,带自己的也可以,不过只限一人。入了府该学的规矩,要一样一样学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断不能出了笑话,明白吗?”
能让进府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哪敢再贪图别的。一家人赶紧给玉雁收拾了一些近身物品后,便是送她和乐福晋出门了。嫡庶之分极其明显,人家坐轿,她却只能和货物一起集于马车之内。但不管如何,进府就是好事了!
石家,也许从此就要改图风水,换庭门院了。
从轿帘里看到那一家人终于得盼所归的希望模样后,乐殊是一阵的冷笑兼摇头。也许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胤祥在本朝最风光的时代已经即将全面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