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马车上。
徐徕一连打了数个喷嚏,揉着鼻子恨恨的在车厢里抱怨:“指定是蔺琰那厮在背后咒我。”
马车前,童钱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离京南下的这一路上,他家老爷吐槽王爷的话,都能排一个说书的本子,旁人听了哭笑不得。
童钱轻声叹气,一旁的车夫咬唇憋着笑,同情的看了眼童钱。
童钱默默的对着口型:“老爷脑子坏了。”
车夫也回个口型:“忍忍吧。”
不忍又能怎么样呢?
自家主子口无遮拦,在王爷面前成天到晚哪壶不开提哪壶,王爷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主子就吓得溜溜南下了。
要他童钱说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王爷什么性子,自家爷又不是不了解,非得老虎嘴边拽须,恶龙口中拔牙,就显他能耐!
童钱薅着自己头上几根毛,忧心忡忡跟车夫道:“早晚出家去念经。”
车夫双肩耸动,乐不可支。
车轮行不出一里地,都能听见徐徕的怨念冲破车顶。
“蔺琰他就是个疯子!!!”
南靖侯府,西院水榭。
庭深处,有一青袍公子脸上覆着《诗经》正在午眠,凉风有绪,衣襟轻舞,惬意得很。
周围流水潺潺,犹如一曲眠音,正哄着人沉浸在那美梦之中,悠然自喜。
与周公相会者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刚从西南收到南靖候的书信,快马北上京师的侯府庶长大公子,南庭筠。
丫鬟小厮见主子安枕,也不敢上前叨扰,直到西院门外传来一叠失了庄重的脚步声,才个个打起精神应对。
“大公子呢?”
“回安嬷嬷,大公子正在庭中小憩,小的这就去通禀。”
小厮见来人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安嬷嬷,生怕做事不力,误了主子正事,一时紧张掉头快步往里走。
南庭筠在梦中正与友人游山玩水,吟诗唱曲,好不潇洒。
硬生生被身边的常随冬瓜叫醒,一脸不高兴。
“何事急迫?”
“回大少爷,安嬷嬷来了。”
“哦?”南庭筠闻言倒怔了片刻,正了正脸色,吩咐道:“去请吧。”
冬瓜应声退下,又小步跑回去请安嬷嬷去前堂。
南庭筠兀自在水榭处稍坐了片刻,发了会呆。
安嬷嬷是嫡母侯夫人身边的人,寻常是不会亲自到他这西边来的,这不年不节的突然造访,许不是什么好事。
南庭筠沉思少许,轻叹一声起身来见客。
罢了,谁让他孤身北上呢。
自找的。
安嬷嬷等了不一会,见南庭筠信步而回,忙起身见礼,“大公子安。”
“嬷嬷不必多礼,请坐。”
安嬷嬷不敢,目送大公子步至上首落座方才躬身禀明来意:“夫人命老奴来请大公子去东院。”
南庭筠面色温和,摇着竹柄折扇莞尔道:“这些许小事,嬷嬷打发个小丫头来说一声就好,怎得劳烦嬷嬷亲自折腾这一遭。”
安嬷嬷恭敬道:“大公子说笑了,小丫头手拙嘴笨,恐冲撞了公子,夫人特命老奴前来相请。”
南庭筠不清不淡的“嗯”了声。
都相请了,就是给了他脸面了,不得不去。
怕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他起身笑道:“那嬷嬷在此等候片刻,容子瑜去换身得体的衣裳去见母亲。”
“大公子请!”
南靖侯府,东院,佛堂。
下了朝的南靖候在外面背手踱步,心浮气躁,时不时沉着脸色打发人去看看夫人可念好经拜完佛了?
夫人院里的下人哪个不知主子的规矩,绕不开侯爷只得硬着头皮前去佛堂带话。
佛堂内,南靖候夫人霍氏却心如止水,诚心拜佛。
哪管丈夫在外面急的什么,全然不往心中去。
侯爷打发来的下人,来不及步至佛堂门外,就被侯夫人身边几名大丫鬟拦在外头。
几个酒菜喝昏了头,敢到夫人面前来讨骂。
这一来二去的不搭理,南靖候站在佛堂外,火气就上来了。
又碍于身边的下人,不好失了身份,只沉声在外面高声不满道:“青卿,樊娘她临盆在即,孩子终究是侯府骨血,怎么能生在外面呢!再怎么说也是我南庭复的孩子,当然了,等孩子落地若你也喜欢,我便将他抱到你房中养育如何?我的孩子自是你青卿的孩子,樊娘她知书达理,若知你愿抚养,必然心悦不已。”
佛堂内,蒲团上。
霍氏捻佛珠的手指不由僵了几僵,骨节处泛白,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安静了不久,只听里面的念经声似大了许多。
南庭筠来时,刚好听见父亲南靖候理直气壮的最后一句。
一时立在院门口,不知是进是退。
早知来的如此不凑巧,他定然在自己院中换它十套八套的衣裳,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也免得来了撞见这一幕,让人尴尬。
他眉目淡扫过安嬷嬷平静的脸,眉尾邪挑。
这是……故意让他看的?
南庭筠冷眼旁观,偌大的侯府,一院子狗屁倒灶的烂事,也不知父亲抽了哪门子邪风,把他从西南老宅叫了上来。
南靖候正劝得起劲,冷不丁一回首,看见一张年轻的面孔,登时老脸通红,自觉让儿子看了笑话。
一张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
口气不怎么和善。
南庭筠懒与父亲争辩,只躬身行了礼,声音清淡回道:“母亲叫孩儿过来。”
“你母亲唤你?”
南靖候颇为意外,回身看了眼冷冰冰的佛堂,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似是哼给里面的人听。
南庭筠远在千里,都知道侯府里一地鸡毛,自进了侯府就不乐意掺合他们夫妻两东风还是西风的事。
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躲在一旁。
南靖候等了半天,不见儿子开口,冷眼瞥了他一眼,沉声对侯夫人劝道:
“青卿,我所言之事你好好想想,此事干系重大,你宽厚仁爱必会让事情行的周全,你既有事那我改日再来看你,樊娘那里还未安排妥当,我去看看就回。”
只听得里面经声更大了些,仿佛催他赶紧滚蛋。
南靖候脸色铁青,径直从儿子身边擦身而过,离开时在他耳畔沉声。
“好好哄哄你母亲。”
南庭筠歪着身子目送南靖候离开,言语轻佻:“儿子送父亲。”
南靖候本就不喜这长相妖艳弱不禁风的庶长子,也懒得多搭理他半分,疾步出了侯府,上了马车,一心一意奔别院而去
安嬷嬷进去不多时,出来躬身道:“大公子,夫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