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才身体微僵,讪笑着避而不谈:“这有什么好问的……”
“他是爷爷收养的孤儿,”江匀一语惊人。面对他们投来的目光,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吐出后半句话,“所以,我们和爷爷没有血缘关系。”
江蓉怔住了,嘴巴惊讶地微张:“阿匀,你早就知道?”
就连江林才也惊愕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匀垂眸道:“初一那年吧,看到了老爷子放在屋里的收养证明。”
当年,青涩稚嫩的少年发现那张泛黄的收养证明时,慌张得手都在抖。
从妈妈去世,到被亲生父亲扔回老家,他一直觉得如果没有爷爷,自己就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孩。老爷子是他和父亲吵架时的底气和后盾,好像有他在,自己就永远不会无家可归。
可如果,他不是爷爷的亲孙子,对方根本没有义务养他。
他那么不听话,再加上还有一个混蛋又不孝的父亲……那样胡思乱想着,他忽然有了一种寄人篱下的不安。
好像,自己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
那时候,老爷子好像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却什么也没有说,待他如常。
之后过了那么多年,江匀慢慢发现,有时候有无血缘并不重要,血缘无法决定亲情的轻厚。哪怕他叛逆不懂事,成绩倒数,是很多大人眼中的坏小孩,爷爷待他依然如珍如宝。
他们是最亲的亲人。
偌大的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江匀抬眸轻扫,从容不迫地捡回原先扔下的那两个纸箱,“江总,你以前问我,为什么要回赋春?那是因为在你和老爷子之间,我选他。你口中的血缘,我不在乎,老爷子也不在乎,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江林才脸色发白,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
“饭就不吃了,我们先走了。”
江匀说完这话,程希立马拿上自己的包跟在他身后,离开时,挥手和姐姐姐夫还有童童轻声道别。
看着大门打开,又关上,江蓉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回目光,“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血缘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不理解,爷爷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件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你们根本就不懂!”
“你不说我们怎么懂呢?”
既然他不愿意说,那江蓉就自己猜,“爸,对你来说,自己的身世还有爷爷,很丢人,对吗?”
“你胡说什么!”
听他这突然加大的音量,江蓉觉得自己猜中了。
“因为你和爷爷没有血缘,所以你发达后,就减少了和爷爷的往来,还不允许我和阿匀跟爷爷过度亲近,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这位江总以前过的是什么穷日子,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有这么一位农民父亲,你觉得那很丢人。”
她越分析,越失望。
“可同时,你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养子,是别人口中的野种,因为那同样很丢人,对吗?”
江蓉自小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控制欲也很强。
妈妈还在世时,他就不允许她出去抛头露面,哄着她全心全意在家里当一个家庭主妇,哄着她怀孕生子。妈妈原本是独自来大城市打拼的孤女,一开始本想着拼出自己的一番事业,结果却被他哄骗着一头陷进了爱情和婚姻里。
妈妈曾经还很甜蜜地告诉她,爸爸很喜欢孩子。
江蓉也以为,爸爸很爱他们。
后来她才可悲地发现,他只是喜欢掌控的感觉。
也许是亲缘太稀薄,加上年少时过得太穷太苦,他对亲人和金钱极度渴望。他以为拥有了金钱,在社会上和家里,他就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所以,他试图用钱掌控子女的人生,让他们按照他的想法活下去,不允许他们忤逆和反抗。
威逼利诱是常用的手段。
家对于他们而言,变成了一个困住幼兽的牢笼,让人窒息。
她的父亲不爱家里的任何人,唯独爱他自己。
江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她早就该看透的,不是吗?
从他出轨、害死妻子的时候,从他把怀孕的小三带回家的时候,从他想让她商业联姻换取利益的时候,从他不孝顺爷爷变成白眼狼的时候……无论是为夫、为父、为子,他都是一个失败者。
估计只有自己这位虚伪的父亲,守着自己的金钱和面子,觉得自己是一个励志的成功人士。
江林才被她戳中了卑劣的心思,恼羞成怒地冲过去,扬起宽厚的手就要给她一巴掌,“给老子闭嘴!”
他这一巴掌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宋岱泽反应迅速地抬手挡住了。
他将妻子拉到身后,锐利的眼神藏在略微发光的镜片后,“江总,阿蓉要是说的不对,你可以反驳,但别动手。”
“我教训我女儿,天经地义!”
江蓉探出头来反驳,“可你当初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当时她刚满十八岁的时候,他就想给她找一个豪门订婚,要不是有宋岱泽在,她指不定大学都还没上就被他卖了换取商业利益呢。
那时候宋家只能算小康家庭,还不是特别有钱,被他嫌弃了好几年。
自己偷偷领证结婚的时候,他气得扬言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让她没事别回家。
后来她老公争气,一声不吭地把小公司做大做强,他知道后又腆着脸过来和她维系父女亲情。
要不是这样,她才懒得回来呢。
江林才颤抖着手指着他们,另一只手捂住闷痛的胸口。
“好,好好好,滚,你们都给我滚!”
宋岱泽从善如流地颔首,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牵着已经懵成呆瓜的儿子就要离开。
“江总,回见。”
本以为一家人今天能欢欢喜喜地聚一下,没想到现在不欢而散。
估计以后也难聚了。
他们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杯子破碎声。
房间里的胡银桂本想出来安慰丈夫,见缝插针地体现一下自己的体贴和不离不弃,结果刚开门就被溅起来的破璃渣吓得一个哆嗦。趁对方没注意,她连忙轻轻关上门,然后爬到床上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谁知道愤怒之下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还是肚子里的儿子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