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那边反问长威伯,你既然提出了三个影响王朝衰微的问题,那么可有解决之道?”
芮景贤绘声绘色的说着当时的场景,“那些人都得意了起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嘉靖帝把道书放下,“他如何说的?”
“长威伯说有!”芮景贤也不得不佩服蒋庆之的勇气,但却极为不好看这厮,“奴婢担心后续……翰林院那些人放话,若是长威伯虚张声势,拿出来的东西无法令人信服,他们将打上门去。”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嘉靖帝讥诮的道:“孔子诛少正卯!”
弄不过你,那我就肉体毁灭你。
这是儒家最擅长的事儿。
“问问庆之,朕让他主持京卫整顿一事,为何停滞不前?”
黄锦笑道:“长威伯这阵子一直忙碌,不是北上便是和人打架……”
嘉靖帝莞尔,但眼神却冰冷。
玩肉体毁灭吗?
别忘了当初蒋庆之可是群殴过士大夫。
京卫在侧,那些人可敢铤而走险?
“陛下,夏言求见。”
嘉靖帝一怔,“这个老东西,自从出了诏狱后就远离了朕,今日怎么想着来了?”
夏言进殿,行礼。
“你看着比之前精气神好了许多。”嘉靖帝说道:“朕突然有些羡慕你这等闲云野鹤的日子,可自己却不能……”
“臣只是远离了那些纷争,整个人便觉着悠闲了许多。每日清晨,臣最喜在住所附近漫步,看着晨曦,看着那些屋宇,听着那些人间烟火,脑子里空空如也,却倍感惬意……臣觉着以往蝇营狗苟,果真是不值当。”
“那你今日所为何来?”嘉靖帝讥讽的道。
“臣为长威伯而来。”
“哦!”
“臣方才听闻了翰林院论战之事。”
“庆之大获全胜,那么你在担心什么?”嘉靖帝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夏言忧心忡忡。
“臣担心长威伯说的那个有。”夏言叹息,“这个有字出口,便是一种姿态。”
“朕知。”嘉靖帝淡淡的道:“他既然说有法子解决那三个问题,必然会提出自己的学说。而这对于儒家而言便是挖他们的墙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陛下,此后长威伯将会成为儒家的死敌!不死不休!”若是蒋庆之此刻出现在夏言的眼前,老头儿发誓定然要让他好看。
“朕倒觉得很有趣。”嘉靖帝却感到了久违的刺激,“黄伴,去问问庆之他可有应对之法。”
“是!”
“坐吧!”道爷指指边上,“你我君臣疏离许久,这阵子朕失爱子,你却依旧逍遥。说说你对当下的看法……”
夏言坐下,“当下之前乃是斗而不破的局面,可今日后,除非陛下袖手旁观,否则双方的默契便被击破了。”
“嗯!”嘉靖帝平静如故。
“陛下做好准备了吗?”夏言目光炯炯,“那些人会疯狂反扑,若是陛下……”
“你担心朕如宋仁宗般的退缩了,把范仲淹丢出,让士大夫们发泄怒火般的,把庆之也丢出去?”
“是!”夏言在道爷的逼视下毫不退缩。
“你夏言却小觑了朕!”道爷平静的道:“自从得知太子乃是被毒杀之后,朕就没准备和那些人握手言和!”
“陛下。”
去问话的内侍回来了。
“庆之如何说?”
“长威伯说,就在先前翰林院最混乱之际,却有十余人为他发声!他让奴婢转告陛下……”
内侍抬头道,“吾道不孤,这个大明,依旧有希望!”
“吾道不孤!”夏言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胸中喷涌。
“吾道不孤吗?”嘉靖帝摩挲着手中的玉器。
夏言起身告退,他需要去寻到那个疯子,好生收拾一顿。
“哈哈哈哈!吾道不孤吗?”
走了很远,夏言的脑海中依旧是嘉靖帝那肆意的大笑声。
“帝王必须狡如狐,狠如狼,凶悍如虎,威严如龙。庆之,与帝王为伴,便是与这四等为伴,你做好准备了吗?”
夏言在直庐外遇到了蒋庆之,一番话令他莞尔一笑。
“您小觑了陛下!”再没有人比蒋庆之更清楚道爷的秉性。
从道爷开始,到万历,到崇祯,一个个帝王仿佛都继承了道爷的执拗,认准了一条路便不回头。
万历多年不上朝,崇祯执拗的觉得群臣都是一群垃圾,唯有自己才能振兴大明。
这特么是基因!
基因是人类不可抗拒的驱动力。
“陛下认准了什么,哪怕在死之前,他也会执拗的坚持着,直至把这个东西带入地底下!”
夏言想到了先前道爷那肆意的大笑,“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蒋庆之淡淡的道:“夏公,从走进翰林院那一刻起,我便是大明国祚。”
“大明兴……”
“我兴!”
“大明若是……”
“我将跟着一起赴死!”
“可你势单力孤!”
“夏公你可知,当初那些人密谋对付陛下时,有两成多反对。你可知先前在翰林院,有一成多的人在为我呐喊……”
蒋庆之目光炯炯看着夏言,“这个大明还有无数仁人志士,我并不孤独。”
“你这是要向儒家示威啊!”
“不,是宣战!”
……
夏言良久叹息,“陛下会如何做?”
“断了明年的科举,陛下用这等手段来告诉那些人,既然开了头,就别想着结束。”蒋庆之说道。
……
吏部,一个官员急匆匆进了值房。
“侍郎,陛下那边有人传话,这是文书。”
侍郎接过文书,“一个从五品,陛下竟然亲自出手擢升,此人是谁?老夫看看……周夏?”
官员问道:“按规矩走?”
侍郎摇头,“翰林院那边才将大战一场,这时候陛下正盯着京师,谁若是冒头必遭捶击。马上送去礼部。”
官员刚准备出去,侍郎叫住了他,思忖片刻后说道:“把消息传出去!”
“侍郎……”
“陛下此刻需要有人站出来,周夏此人正好是榜样。”
……
周东带着礼物去了陈家。
陈家主人陈万接到消息后蹙眉道:“他还不死心?”
妻子杨氏说道:“夫君,好歹多年交情……”
“你不知那周夏惹下了多大的祸事。”陈万起身,“罢了,我今日便了结了此事,为陈家消弭一桩祸事。”
他去了前院。
“陈兄!”周东拱手笑道,那笑容有些谦卑。
为了儿女,莫说是谦卑,真需要的时候,父母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舍弃。
“老周,你这是……”陈万一脸为难。
“咱们两家也认识多年,当初媒人说亲时,我毫不犹豫便点了头。二娘子不说贤良淑德,可也能持家,也能相夫教子。这门亲事……”
陈万叹道:“本来我是有心,可……不瞒你,前日我拿了大郎的生辰八字去算了算,庙里的高僧说了,大郎今年不宜说亲……”
话到了这个地步,周东唯有苦笑,他知晓这是借口,可谁让自己的儿子惹下了祸事……周东起身拱手,“家中的嫁妆我会考虑,另外,若是成亲,此后二娘子可少往来。”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也就是切割。
把女儿和她的兄长进行切割。
周东期冀的看着陈万,想着陈万对二娘子颇为赞许……可当看到陈万微微摇头时,周东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再继续劝说,那不是结亲,而是为奴。女方姿态过低,就算陈万勉强点头,此后女儿嫁过来日子也不会好过。
周东想到这里,微笑道:“如此便是无缘,可惜了。告辞。”
陈万起身,“要不吃了饭再走?”
“家中准备了。”
“那……慢走。”
二人都知晓,此后两家就成了陌路,以往的交情尽皆没了。
周东走出陈家,身体靠在墙壁上,闭眼深吸一口气。
然后笑着往外走。
那脊背微微弯曲着,看着就像是一头老牛,蹒跚走过。
他找到一家酒肆,进去后只要了酒水。
就这么喝着,想着,苦笑着……
“有生皆苦!”
周东起身付账,摇摇晃晃的回到了家中。
“老爷,有人来访。”
“谁?”
周东漫不经心的问道。
“周兄!”
陈万从接待客人的厅堂里走出来,笑容可掬的拱手。
“你……”
周东愕然。
陈万笑的越发亲切,“周兄,先前我亲自去了庙里,高僧说大郎虽说今年不宜成婚,可却并非没有解决之法,这不……我便来了。”
这时有人叩门,门开,是依旧鼻青脸肿的周夏。
“大郎。”周东刚想问他翰林院那边的事儿,外面跟着一个小吏进来。
“侍郎说了,周员外郎这几日可在家歇息,不过须得尽快熟稔本部事宜,毕竟礼部无小事。”
周夏点头,接过了小吏递来的包袱。
“大郎,什么礼部?”周东不解问道,却没见陈万一脸丈人看女婿的欣慰。
周夏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官服。
“从五品。”周东认出了官府的品级,“我儿……”
周东原先是翰林院侍读,正六品。
小吏见状笑道:“陛下说周员外郎稳重,转任礼部员外郎。”
周东呆立原地。
“恭喜周兄!”陈万拱手笑道:“这可是陛下亲手擢升的员外郎,从此大郎便进了天子眼中,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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