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李干正专心致志地看“武戏”,只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却向白莲使者喝声彩,旋即恶狠狠说道,“不必留手,也不必留力,无论死活,我都饶了你的徒子徒孙!”
说罢此话,李干方正眼看向赵士清,见他剑眉长目,身材高挑,举止间没有赵如柏那样的猥琐奴才相,先有几分好感,当即点头道:“你就是赵士清?听说赵大爷做那单大的粮米生意,与漕帮(青帮)上下联络,跑里跑外的都是你。难为你这么年轻,怎么样,那些漕痞子还好打交道吗?”
“尚好,尚好!”赵士清因不清楚那一大笔粮米生意的来龙去脉,只好随声应和。
李干三角眼一眯,审量赵士清,二人各怀心思,忽然“噗”地一笑,端起茶杯,用茶盖拨弄着上面浮茶,笑道:“你是来救何武脱身的吧,嗯?”
不防有此一问!
赵士清原打算与李干大声对答几句,暗示何武前来挟持之,趁机脱身,不料李干老奸巨猾,一语道破他的用心。随着几名带刀衙役守护到李干身旁,出其不意挟持县太爷脱身的想法,已成奢望。
眼见何武失血严重,脸色已经煞白,赵士清情急之下,大声说道:“不是!”
忽听院内兵刃之声大作,何武受伤之下,愤而拼命,一时又将白莲使者的攻势逼了回去。
“还未见分晓,再等会儿,”李干机锋指向赵士清,言语中却笑谓张任,“前世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你是做过师爷的,是也不是?”
“正是,”张任一脸谀笑,“江阳县附廓江州府,江州府恰是江南省城,李大老爷上有藩臬司道的差事要应承,下有我们这些百姓要哺育,中间还夹着往来同僚们的应酬。李大老爷是宪台大人们极其信得过的角色,否则断然不肯叫李大人补这个缺儿的。”
赵如柏接口奉承道:“先前咱们江阳县县尊出缺,一则是各候补老爷们难胜繁巨;二来,则是上宪拔不出堪用之人,是以江阳县县尊一职,竟整整一年无人来补。可怜我江阳县百姓失怙,去年雪灾之下,死了好些人……”赵如柏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意识到失口,干咳两声,转口说道,“好在李大老爷来此之后,多有仁政,全县百姓都有了主心骨!”
“罢了,李某不敢贪天之功,”李干瞥一眼赵如柏,皮里阳秋地笑道,“我来此不久,能有什么‘仁政’施与百姓?反倒是你们赵家,去年趁着雪灾,垫银买下了岭南省误在河道中的百船粮食,平价发卖给灾民,救活了全省百姓,这才是最大的‘仁政’么。”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听李干反捧自家,赵如柏一时慌神,不知如何回答。
张任配笑着接口道:“大老爷取笑了,您知道,赵家是您治下的本分生意人,那笔生意是赵家松翁大爷的手笔,只不过恰逢雪灾,买粮人与赵家两蒙其利而已,谈不上什么仁政。”说着,摇开火折子,要给李干点烟。
“柏翁还没说话,张兄倒替赵家谦虚起来啦,”李干知道张任不好对付,便向赵如柏递话,“昨儿个兄弟请了水师营官兵来江阳县剿匪,这些弟兄不善步战,死了好些人——”
李干嘬一口烟锅子,瞧了瞧赵如柏,“这些弟兄的抚恤银子自然是县衙来出,可这些弟兄来回几百里地折腾,粮草必须本地筹措供应。柏翁知道,去岁雪灾,百姓家家户无余粮,本县也从来不事搜刮。我想,索性就由赵家供应了吧,好在只需粮两千石,草料二十车,不知尊意如何?”
赵如柏咬牙思量,未置可否,忽听“啊”地又一声,李干兴奋得瞪大了眼睛:“白莲使者,此人已经重伤,怎么还不下手?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你每日以烈酒冲洗,留着脸上的伤疤,不就是提醒自己此仇么?”
何武手中单刀折断,肩胛、大腿、前胸后背等处皆血染重衣。但饶是如此,他并不服输,“来!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说着向白莲使者扑去,忽然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趔趄,何武已委顿在地。
眼见白莲使者捧刀立回原地,何武心知大势已去,扔了单刀,仰天大笑。只不过,笑声中满含悲愤苍凉之意,令人卒不忍闻。
何武双手据地,慢慢向昏晕在地的秋月爬去,身后脱出一道血痕。
白莲使者捧着单刀,跟在何武身后。
白莲使者抽刀欲落,赵士清不知何处来的气力,一下蹿到二人中间,挡在何武身前:“当年你二人反目,究竟孰是孰非,我不知道,但我想问你一句话。希望你凭良心回答才好!”
白莲使者手不离刀:“凭你巧舌如簧,难劝我不杀此人。”
赵士清正色道:“我不会巧舌如簧,我只要你凭良心回话。”
白莲使者瞧着一步一挨爬向秋月的何武,料他已是瓮中之鳖,点头道:“好,杀他也不急在这一时,你问吧。”
赵士清回头看时,何武已推开旁人,独自抱住了秋月,他抚着秋月的面颊,两行热泪伴着头脸上的血迹滴落下来,饶是李干铁石心
肠,也摆摆手制止了意图一拥而上,捉拿何武的众带刀衙役。
琪儿别转了脸,“嘤”地一声哭了出来,随即捂住嘴巴,一抽一抽地啜泣。
赵士清阴沉地走到赵如柏面前,说道:“赵二爷,我向你讨一坛酒。”
片刻之间,院丁抱来一坛老酒。山风顿起,惊起不远处林中的禽鸟,风铃作响,群鸦乱叫,似乎为离人作泣。
赵士清捧着那坛老酒,款款走到场内。他仰天肃立片刻,伸出袖子猛地在眼前一抹,向身边院丁喝道:“愣着干什么,摆三只大碗!”
赵士清一声断喝,也惊呆了众人,院丁木讷地摆设大碗,赵士清撕开泥封,酒香四溢,斟酒时,那老酒浓稠香醇,犹如稀蜜,然而,此时谁也无心赏酒,全都讷讷地瞧着赵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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