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萧何,拜见陛下!”
走入章台宫内,萧何便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煌煌帝王之气。
昔日他在麒麟殿外,直觉麒麟殿威严。
今日入章台宫内,方知始皇镇天下。
一身玄鸟宽袖黑袍,承载的是历代老秦人流下的英雄血。
仅仅是一袭端坐的身影,仿佛能让天下别有二心之人喘不过气来。
“起身罢。”
“柳白既予官身,以后不必以民自居。”
高位之上,始皇陛下威严的声音响起。
柳白之前耍的小聪明,只是为了渡一渡官员的耳目,如何会想着瞒始皇陛下呢?
“多谢陛下。”
萧何微微一怔,旋即便是行礼。
至此,萧何明白,其实他早已进入了始皇陛下的视野之内。
不过,萧何还是心头有一丝疑惑,不知始皇陛下今日让他来章台宫所为何事。
他明白,现在的朝堂格局,并不适合他萧何进入。
苦苦熬日子,熬资历,对于寻常人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路子。
但对于他萧何,不合适。
“萧何,善手谈否?”
声音响起,萧何目光有些错愕?
始皇陛下让他来章台宫,是为了...弈棋?
“启禀陛下,萧何略知一二。”
萧何恭敬回答,心头却是一阵嘀咕。
“顿若,摆棋盘。”
始皇陛下将案桌之上的奏疏合上,淡淡开口吩咐。
顿若的速度很快,没多久便将奏疏整理好,而后端来棋盘,放置在始皇陛下的案桌之上。
“上前,落座。”
仅仅四个字,让萧何坐在他这位千古一帝的面前。
萧何不敢放肆抬眸,只是觉得自已的呼吸有些凝滞。
直面帝王,视若刺王杀驾。
“今日,寡人与你手谈,乃戏尔,勿拘谨。”
始皇陛下淡淡开口,而后二指捻起一枚黑子,落下。
“啪嗒!”
随着这一道声音响起,棋局开始。
萧何略松一口气,又不敢怠慢,只是小心迎战,准备悄无声息得放水。
但是....仅仅十步,萧何便是面色一滞。
始皇陛下的棋力,根本就不是自家柳公那个水平拍马能赶上的,如同煌煌大势,倾斜而出。
自简单布局而成,便是连绵不绝的攻势,仿佛丝毫不担忧萧何会反攻一般。
萧何再也不敢有任何放水的心思,硬着头皮迎战。
五十手,萧何丢一角,初显劣势。
八十手,黑龙已成,吞吐成息,凶视八方。
一百三十一手,萧何勉力构筑的防守之势,尽数被摧毁。
萧何咬紧嘴唇,饶是回天乏术,依旧没有投子认负。
棋力上,他倒不至于在这么早就露出颓势。
但偏偏是因为刚开始升起了一丝放水之心,被始皇陛下的秦剑一点点砍成了这幅模样。
“彻儿和扶苏即将归还咸阳。”
“萧何,你乃是我大秦人杰,柳白且不说,早就将你视若璞玉;便是那李斯,在你前往右相府帮扶建立资库之后,亦是私下多有赞赏。”
“你对寡人此二子,可有何看法?”
始皇陛下轻捻黑子,明明下一步就能直接屠了萧何的‘重兵’,却是没有急着落下,反倒是看向萧何,淡淡开口询问。
此话问出,正在冥思棋局的萧何一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当前处境。
下棋?
不!
始皇陛下是在问政!
问的还是如今朝堂之上,最多官员心中猜疑,却是整个大秦最为关键的一政:
储君!
萧何略微思索,抓着白子的手心,已然冒汗。
终于,萧何缓缓抬眸。
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了始皇陛下的面容。
英武,威严。
但岁月依旧在这位千古一帝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刀痕’,鬓发之上,落雪初成。
相面曾有言,男生女相,女生男相,皆为天下绝色。
分明年轻之时俊秀的五官,在岁月和权势的加持熏陶下,竟是浑然融合,成就了一股子天下难抗的‘威严’。
这一刻,萧何咬紧牙关,沉声开口道:
“启禀陛下,两位公子,皆柳公学生,萧何虽是位卑,却未曾遭两位公子鄙夷,故而有所浅谈。”
“以萧何拙见,”
“扶苏公子沉稳仁善,待人接物,乃是天下君子楷模,亦可言半个圣人。非功绩,而私德也!”
“公子彻,贪、懒、狡、颜,私德与扶苏公子天差地别。”(颜:脸面,形容脸皮厚。)
此话说出,看似是在夸扶苏而贬低公子彻。
但萧何回复帝王之语,如何会这般简单?
始皇陛下食指微微揉搓手中黑子,只是看向萧何:“若寡人问储,萧何你当何答?”
说罢,始皇陛下将手中黑子落下。
霎时间,萧何的白子,死伤一片,再无力回天。
棋盘之上,胜负已分。
然....
棋盘之外,萧何缓缓抬眸,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启禀陛下,”
“公子彻,乃佳也!”
如此直白的回答,饶是始皇陛下,都多看了萧何两眼。
这一个问题,即便是问王翦李斯,这两位老臣都要推三堵四,多番思量,而后给出个隐晦的答案。
反倒是萧何,直直便是将六子嬴彻的名字说出。
当真是如此自信?
“何也?”
始皇陛下看了一眼棋盘,而后双眸直视萧何。
萧何眼眸唯有郑重与真诚,丝毫不惧。
口中轻吐二字:“雄图!”
此话说出,始皇陛下明白了萧何的意思。
扶苏仁德,宽厚,听谏,乃是天下君子典范。
但,
这只是私德,而非于秦公德。
可为守成之君,而不可承秦之野望。
嬴彻贪、懒、狡、颜,在私德一面,如同柳白一般,难以细言。
但,
偏偏是这些所谓‘不好’的品质,才是朝堂之上一个‘君’应当做到的,否则就无法驾驭这偌大的大秦,朝着野望而去。
雄图!
这是老秦人历代留下来的,若是守成,秦就会在二世这一代,便折弯那股子骨气。
至于嬴彻,会不断‘好大喜功’,会不断开疆拓土,也会不断进取。
只要留给嬴彻身边的贤臣名将够多,大秦会在嬴彻的手上,再上一个台阶。
相反,会摔得粉身碎骨,家国具灭。
是守成,折断了老秦的骨气。
还是进取,朝着那不知为何的野望再度进发....
国运之策,方才是储君定论的根本!
而现在最该考虑的问题,只有一个。
留下来的贤臣名将....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