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当当地在沈谧宫门口停下，慕婉婉甚至等不及车夫搬来小杌子，自己提了提裙摆就往下跳。
沉鱼在后头看得心惊，踩着小杌子下了马车，再要去追时，慕婉婉已经小跑到殿前了。
沉鱼只能低着头往前跑，在宫里这样奔跑是很放肆鲁莽的行为，可她已经顾不上了。
虽说小姐解释了，可她怎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小姐那个强行扯出来的笑容……
守在殿门口的是白公公，见着了慕婉婉，他明显受了一惊，“哟，这不是慕小姐，您不是才出宫去，怎么又回来了？”
慕婉婉急着要进去，可也知道要进去就必得得到沈谧的同意，免不得要白公公进去通传，可她的时间实在是来不及。
往里头瞧了瞧，宫殿这样大，她根本瞧不见内殿的场景，只能试图跟白公公说说，“白公公，我有要事，必得即刻见着圣上，求您让我进去罢。”
白公公跟着沈谧多年，眼神老道，自然瞧得出慕婉婉的心急，可今日是慕远发落的日子，他以为慕婉婉的心急就是想替慕远求情，没什么大事，自然也就不以为意。
摸了把拂尘，白公公堆起笑意来，“小姐要进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需得老奴进去通传一声，擅闯大殿可是死罪。”
“死罪？”慕婉婉重复了一下他的用词。
“是啊，死罪。”白公公笑呵呵，“老奴进去替小姐通传，还请小姐稍待片刻。”
慕婉婉才不管他通传不通传的，死罪而已，她的生死怎么比得上圣上的。
提了提裙摆，自己就跨过门槛小跑着往里头赶。
沉鱼正好赶到殿门口，跟喊着“哎哎哎”的白公公面面相觑，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跟在慕婉婉身后追了进去。
慕婉婉来过这儿几次，都是沈清洲带着来的，知道沈谧的内殿在什么地方，这会子直奔里头去，果然见到了她意料之中的人。
沈谧半卧在塌上，正端着一碗药一勺一勺慢慢喝着，外头的些许吵闹声他已然听见了，这会子正听着跪下床榻边的徐勉尴尴尬尬的求情，“小徒顽劣，还请圣上勿怪。”
慕婉婉冲上前，也顾不上什么行礼什么告罪，奔至沈谧床边，一把打翻了他手里的药碗。
沈谧倒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抬起眼来瞧着她，并不说什么。
徐勉脸色一变，拉着她就要她跪下，“胡闹什么，圣上面前也容得你这样放肆的吗？还不快跪下！”
慕婉婉不肯跪，徐勉的手就拽着她的手腕，用尽了力气将她往下扯。
白公公跟沉鱼已经赶了上来，打破药碗的声音那样大，他们都听见了，进来之后又见这模样，吓得两人急忙下跪。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老奴没有拦住慕小姐，让她就这么闯了进来。”
“圣上饶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跟好小姐，才让她冒犯了圣上。”
沈谧终于开口说话了，“慕婉婉，擅闯大殿是死罪，你总该给朕一个解释。”
慕婉婉一路跑着进来，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这会子听了话，缓了一口气，才给沈谧行了一礼，“圣上，请容许臣女……容许民女先做一件别的事情。”
沈谧到现在还是没有动气，他的神情仍旧是淡淡的，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被人劈手夺去药碗的不是他，被人这么不给面子闯入大殿的也不是他。
“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答应了慕婉婉的要求。
谁也不知道沈谧怎么能不生气，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答应了。
一干人等就看着慕婉婉扭头走到龙塌旁的药炉边，沈谧吐血之后，这个药炉就一直摆放在这儿。
因为徐太医说了，圣上这病，闻闻这药味也是好的，能有助恢复。
因此煎药都是徐勉亲自带了药来，就在这儿煎，药味让沈谧闻了，煎好之后再让沈谧喝了，双重作用。
徐勉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
慕婉婉掀开了那个药罐盖子。
这一罐药已经煎好，炉子的火都熄了，只有里头的药还在蒸腾着热气。
慕婉婉将药罐抱了起来，反转着将里头的药都倒在了地上，退开一步躲开了熏腾而上的热气，又拿手挥了挥，好让热气消散得更快一些。
这才将脸凑了过去，伸出手在药里翻找着什么。
越是翻，脸色就越难看。
她背对着沈谧，沈谧原是看不见她神色的。
可不知为何，他竟然能知道慕婉婉如今在想什么，“是有异常，对么？”
被这么一句叫回神的慕婉婉慢慢回了身，方才她一直没有跪下，这会子却跪在了沈谧面前。
药炉摆放在龙塌不远处，徐勉则是跪在龙塌旁伺候用药的，这会子，慕婉婉跪着的地方，还能看见她师傅的后背。
光是后背，就透露着宽厚温和。
她想起她初见徐勉的时候。
那人的气质实在是太像她的外祖父了，温润如玉，连惩罚她都是跟外祖父一样拿书本卷起来打手心，哪怕有时候稚气一些做出些不合他性子的事情，慕婉婉也觉得这人有意思得紧。
徐勉这人，一直都给她带来亲切感。
可是为什么，会是他。
“婉婉。”沈谧见她不答，只是瞧着徐勉的后背，便已经知道了几分，又再次提醒她，“朕在问你话。”
慕婉婉抬起头来，一双美目已经通红含了泪，她连说话都觉得困难，喉间好似梗住了什么一般，张了口，却只能含糊地应了句“是”。
前世她从未能接近沈谧，自然不知他为何会短命早死，可如今，她大约是明白了。
若非那口血吐了出来，沈谧就该在两年后因为多年服用慢性毒药而扛不住死去。
所以根本不是他压力过大，也不是什么天妒英才，不过是有人一直在他身边慢慢地给他下毒，逼得他早死罢了。
想起自己外祖一家惨死的结局，若非沈谧早亡，也不该是那个昏君继位，更不会有那场惨案，慕婉婉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她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