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路漫漫

接下来的几天里,梅妍楼里鸡飞狗跳,不管白天黑夜总有人或哭、或闹、或歇斯底里。我特地挑个时间,跑到后院,拦住厨娘周嫂问了个明白。

“哎呦!作孽呀!也不知道这些大老爷们都在想些什么?这上次的仗,刚打完不到十年就又开战了!最后倒霉的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周嫂,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仗吗?”我好奇地问她。我的声音这两天有点哑哑的,可能是着凉,扁桃腺有点起来了,我也没在意。

“还能为什么?抢地盘、抢粮食、抢金银、抢女人呗!那些男人们,整天就琢磨着这些事情,只苦了我们这些女人!这一打仗就到处抓军妓,那哪里是人做的事情,就算是窑子里的姑娘也吃不消啊!更何况窑子里还能赚点钱,这要是抓到前线去,那十有八九就是白干哪!”

“那这次朝廷要把她们抓到哪里去?幽州吗?”

“好像就是那个什么幽的。哎!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别担心,刘金花虽然人不怎么样,可她这次肯定不会让你去的啦!”说着,周嫂笑眯眯地拍拍我的头,安慰道。

我心想,你恐怕不知道,其实我还想去呢。

傍晚的时候,我敲响了刘金花的门。“谁啊?”

“妈妈,是我,蓝雪。”

她听了,把门打开,看了看我:“进来吧。”

进屋以后,刘金花坐在椅子上看我,我乖巧地站在她面前说:“妈妈,雪儿听说这两天的事情了。我知道妈妈现在正在为难”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她不耐烦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一愣:“妈妈知道?”

“行了,你放心好了!我让谁去也不会让你去的!”

说着,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刘金花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可也不会做出那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我看她义愤填膺地样子,着实有些好笑,可心里也确实感动了一下。

“可是妈妈,听说现在官府追地很紧,你真能”

“好啦!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

她用手蹭了蹭我的脸,又说:“咋咋,这么嫩的皮肤,送到那种地方,可是太暴殄天物了!你留在我这里,将来一定是花魁!”

啊?!我听了,差点儿没把嘴气歪了!敢情刚才我白感动半天,还以为她真的是有良心,原来不过是觉得把我送走太亏本儿!

低下头,使劲儿翻了个白眼,然后抬头说:“妈妈,其实雪儿可以”

“行了!有妈妈在这里,你就安心的睡觉吃饭,什么都不用管!”说着就把我从她房里推了出来。

我好不容易回过身,想跟她再说,这时一阵脚步杂乱,伴随着一个龟奴张慌失措地嚷嚷:“妈妈不好啦!丽花上吊了!”

“什么?!”刘金花听了,顿时两眼瞪得溜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辈子我可真是欠了你们了!人死没有?”

“好像还没,刚刚给救下来。”

“什么叫好像?你个猪头!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到底看清楚没有”一边讲,一边和那龟奴快步离开,把我晾到了一边。

唉,本以为刘金花会是最简单的一关,没想到从她开始就不让我去。那该怎么办?要不然偷偷地跟着?不太好,她们肯定是坐马车,那我怎么跟得上?转念一想,这件事情人人避之不及,那么我随便找个跟我身形类似的姑娘,跟她调换一下,不久得了?嘿嘿,心里不由对自己的主意有些得意。可人算不如天算,后来的两三天里,刘金花因为怕再有人寻死,在每个挑中的去前线的姑娘门口,都安排了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看守,严禁任何人接触,而我自然更是一点接近她们的机会都没有。

明天一早,这些姑娘就要上路了,可我还是没能想出办法,急得我直在屋里打转。又不能把这事情告诉碧玉和春杏。这倒不是我提妨着碧玉,只是这件事本就与她们无关,要冒险也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想把她们拉进来。正在我没着没落的时候,小香敲着我的门道:“雪儿,你在吗?”

“啊,在!”赶忙打开门,“姐姐有什么事?”

“小姐叫你去一趟。”

“哦,好,我这就过去。”

跟着小香上了楼,心里奇怪,这么晚了,王月萧找我会有什么事?

上了楼,只见王月萧正在梳妆台前梳头。她见我们来了,便对小香说:“你先下去吧。”等小香走了以后,她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把香炉里的檀香点上,这才回过头来对我说:“这两天,急坏了吧?”

我笑了笑:“奴婢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她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明人不说暗话,蓝雪,你想去幽州找你哥哥,对不对?”

她想干什么?难道想帮我吗?我可没那么天真,以为她大发善心了,肯定又有什么阴谋。

我故意睁大了眼睛,一副惶恐的样子:“小姐切莫说笑,奴婢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没理我,接说:“其实你也真是的,能帮你的人就在眼前,怎么就不知道问一问呢?”

她真的要帮我?我有些狐疑地看看她。大概是感觉到了我的不信任,她冲我微微一笑:“雪儿,你觉不觉得,现在有点头晕?”

我一楞。什么意思?可是,我居然真的开始觉得头晕!今天的檀香味道,好浓

“你,你的香”我沙哑地说,接着,已经一个坚持不住,跌倒在了地上。我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旋转,恍惚中,看到王月萧轻移莲步,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傻丫头,不把你迷晕,怎么把你送走呢?”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阳光灿烂中,我在一片大海上飘荡,摇摇晃晃,一直没能到岸,阳光晒的我出汗,海浪摇得我反胃。觉得有人轻轻的用手绢擦我的脸,我用手挥了一下,那个人捂住了我的手:“雪儿,你醒醒!”

谁在叫我?声音很熟悉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晃过一片阳光,刺得我眼疼,赶紧有又闭了起来。

“醒了,好象醒了!”怎么听着像春杏的声音?我缓缓地再次睁开眼,这回总算看清了两张焦急的面容。左边的是碧玉,右边的是春杏。

“这是怎么回事?”我张嘴问到,可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碧玉看懂了我的意思,忙说:“雪儿,现在我们是在去幽州的马车上,和,所有被挑中的姑娘一起。”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才看出来,我是躺在一个很大马车内。马车很简陋,就是几块木板钉在了一起而已。除了我们,车上还有其他的一些女人。我静了静,慢慢地想起了王月萧和昏迷前那浓重的香味看来我是被她迷晕了,然后送到这里来的。可碧玉和春杏是怎么来的?

“你们怎么来的?”我又问到,可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现在我觉得不对劲了,我挣扎地坐了起来,碧玉赶紧从旁边扶住我。我试着喊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我说不出话来了!我变哑了?!

心里一下子急了起来,拉着碧玉的手,无声地喊:“怎么回事?我怎么说不出话了?”

看着碧玉焦急疑惑的眼神,我赶紧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我说不出话了!”

碧玉这才明白怎么会事,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雪儿你怎么了?”

春杏这时也在旁边急道。“雪儿的嗓子哑了!”碧玉压低声音告诉春杏。

春杏一听也是一惊:“怎么会这样?”

我定了定神,认真的想了想。这恐怕都是王月萧搞的鬼了。她大概是怕我不反悔,不想去幽州,所以才下这个手。估计她在走之前那几天就动手脚了,那些日子我的嗓子发哑,看来不是着凉,而有可能是中了什么慢性毒,直到现在才发作,把我弄哑。想到这里,我镇定了下来。反正我也是要去幽州的,现在也算是如愿以偿,只是不知道这毒能不能解

“雪儿,你没事吧?”碧玉担心地问我。我摇摇头,又在她手上写到:“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你们是怎么来的?”

碧玉说:“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现在我们早已出了京州,正在北上。”

春杏这时候接口道:“这些姑娘要走的那天早上,碧玉姐跟我说不放心你,就拉着我去寻你。结果你不在屋里。问小香,她说也一直没看到你。碧玉姐就急了,说雪儿你肯定是要跟着去幽州。正好,月萧姑娘的胭脂用完了,看见我们,就让我们帮她去买。”

又是她。我皱了皱眉目,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我看着春杏,示意她接着说。

“出来以后,我们在北门那里,看到了正在整装出发的车队。碧玉姐真是聪明,她一眼就看出那个冯婆子是管事的。上去跟她说,我们姐妹两个要去幽州寻亲。正好他们人数也不够,所以冯婆子就答应让我们也跟着走了。”

我看着碧玉,在她手里写:“你们真笨!怎么可以这么就跟来!以后会有多危险你知道吗?”碧玉笑笑握住我的手:“雪儿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们姐妹三人可是一路同甘共苦走过来的,怎么能让你一人只身犯险。”

“就是啊!雪儿,这次是你的不对!居然信不过我们,想自己先跑!”春杏也假装生气的说。我赶紧说:“才不是呢!”当然又是没有声音。“知道啦!反正,只要咱们能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春杏笑着说。

我抓住她们两个人的手,同时在她们手心写到:“谢谢。”

“你再这么客气,我们可就真的生气了!”碧玉脸色一正说。我笑笑,便不在写字。只是心里,真的,很暖。

车上坐的其他的女人,是从京州其他妓院挑出来的。碧玉告诉我,和我们同车的,是轻烟、淡粉、柳翠楼里的姑娘。另外还有很多女人,在后面的几辆车里。我发现,和我们一起的,其实都长得很不错,有几个还非常的美丽。心里有些诧异,按理说去做军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怎么还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去呢?后来问了才明白,她们大多都是官府亲自去抓来的,楼里的老鸨跟本拦不住。而有少数的一两个,是因为被人排挤陷害才来的。

其中一个叫阮纤纤的,最是美得楚楚可怜。据说,她家里也是因为四皇子叛变的事情受到牵连,被没籍流落青楼。结果遭楼里其他人的妒嫉,被害到了这里。她们以为我本来就不会说话,我也就不解释了,就顺着她们的意思,让碧玉告诉她们说,自己因为是哑巴,在楼里妈妈嫌我没用,就把我扔到这里来了。

阮纤纤听了,拉住我的手,泪眼汪汪地说:“妹妹也是个不如意的人哪!唉!我们怎么都这么命苦啊!”说着就嘤嘤地哭。

我看着她心想,真是可怜,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以就这么毁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车队越来越往北,天气也越来越凉。我让碧玉打听了一下。这次来接我们这些姑娘的是一个叫魏阳的将军。其实魏阳将军本来是要押运粮草到前线的,我们只是顺路带上而已。可是我们这些女人都不能骑马,又娇滴滴地总要休息,所以他的人马比原定的计划慢了很多。有很多士兵已经心存不满,看到我们就骂骂咧咧的,甚至还有人动手动脚。幸好魏阳治军甚严,把对我们不敬那几个兵砍了双手,我们这才少了很多麻烦。记得那天,我们几个都对及时赶来的魏阳道谢,可那个家伙理都没理,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哼!我心想,看不起我们?我还看不起你呢!那么年轻就当了将军,一定是朝中有人走后门。打仗绝对打不赢,就该让你押一辈子粮草!

这一路上,魏阳的军队管的很严,根本就不允许我们去任何地方,累了就停车,让我们下来休息一下,稍微好一点就立刻上路。我除了能撩开车帘看看风景以外,什么也干不了。起初的一段时间,经过的市镇有些还挺热闹,虽然不让我们下车,我们多少还能看个新鲜。可是越往北走就越荒凉,进入与幽州相邻的庆州以后,就不时地能看到衣不遮体的流民了。我心想,看来情况比我预料的还要糟糕。

我的嗓子依旧不能说话,但渐渐地已经能发出一些声音了,看来我中的毒可能不是永久的,时间一长就失效了。想到这一点,总算让我觉得舒服一些——

这天晚上,魏阳下令在一处小树林里休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走小路。小路非常颠簸,这一路把我的骨头都快颠散了。下了车,我一边和大家一起烧饭,一边在心里不知第几百次的骂那个姓魏的。吃完了,我和阮纤纤一起去树林里小解。我很快就完事了,可她一直没起来。我跑过去看是怎么回事,结果看到她满脸通红的蹲在那里。仔细一看我才明白,原来小解变成了大解了,可又没有东西擦。

我跟她比划了一下,“啊”了两声,告诉她我去帮她拿些草纸来,她红着脸说:“有劳雪儿妹妹了。”我笑着摇摇手,叫她别客气,便跑回马车。

找到草纸,我就往阮纤纤那里走,可快到近前,突然听到她闷闷的声音:“救命!救命!”显然是被人捂住了嘴。我一惊,赶紧往前跑,没几步就看到她被一个士兵压倒在地,衣服都被撕开了,那个士兵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正忙着解裤带。阮纤纤的双手拼命的推打那个士兵,可一点用都没有。

我急红了眼,可又喊不出来。我四下张望,想找个什么东西把那个士兵弄开。这时,我突然看到那个士兵扔在旁边的配刀。我一把抓在手里,拔出刀,用刀背照着那个男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这一下我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居然还是没把他打晕!他怒吼一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下子我是真的生气了。他干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被我教训,竟然还要反抗?!刚刚我打他的那一下,应该是有点用。他跳了起来,可一时脚步虚浮,眼神有些涣散。此时不做,更待何时?!我双手握刀,用尽全力照着他就刺了过去!

我怕没怎么伤到他,再让他有机会伤我,所以一感觉刀子扎在了软软的东西上面,就握着刀,快速的向后退。然后我就感觉到,手上被喷上了热呼呼、粘腻腻、闻起来腥腥的液体。低头一看,刀上连同手背上,全部沾满了鲜血。好恶心,胃部好像在痉挛,但看来是扎透了。第一次用刀砍人,总算效果还不错。我心里这么想着。

我并不害怕血,也不怎么怕死人。因为我原来世界的父母都是医生。还不识字的时候,我就拿家里的那些医学书上的解剖图,当卡通画儿看。不知道多少次我去单位找他们,而他们则穿着血淋淋的手术衣从手术室里出来,嘱咐我他们来不及回家,晚饭应该吃什么。六岁开始,跟我爸医院同事的孩子们玩儿捉迷藏,我就知道要躲到停尸房,肯定没人能找到我——知道了也不敢找。

抬头看去,那个士兵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双手捂着咕咕冒血的伤口,慢慢的倒在了地上,外面的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起来。

我喘了两下,甩了甩手上的血,也没甩掉多少这恶心的东西,只好作罢。走过去把已经吓傻了的阮纤纤扶起来。然后跟她比划,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她还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我叹了口气,看来是吓的不清,还是先回去吧。便扶着她一步一晃地往回走。

马车旁的其他姑娘看到我们的时候,都惊叫起来。几个士兵看到我满手是血的拿着把同样带血的刀,立刻拔出他们的刀,把我和阮纤纤围了起来。阮纤纤腿软了一下,我使劲扶正她,冲她鼓励地笑了笑,让她别担心;又看向远处焦急的碧玉和春杏,摇了摇头,让她们不要过来。

这么一会儿工夫,魏阳已经骑着马到了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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