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劲角弓鸣

幽州处于北辽与天启的交界边缘,虽然常年有着战乱的威胁和阴影,但同时这里也是两国通商的毕竟之路。所有的边贸商人进货出货,都要在这里进行。所以在没有战事的日子里,幽州就是天启北部最热闹的一座市镇。在幽州城中最繁华的主街上,有一家叫福聚来的酒楼,这一天,酒楼内和往日一样高朋满座,三教九流的人应有尽有。

“喂,听说从京州城派来的巡查使,明天就要到了。”酒楼大厅里一桌行商打扮的酒客中,一个面皮白净的人说。

“来就来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来过幽州的官儿还少吗?咱们还不是照样喝酒吃肉赚银子!”旁边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胖子不屑地说。

“老六,你懂什么!这次来的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当今的国舅爷蓝大人。我估摸着,朝廷说不定对北辽有什么谋划,否则皇上能把蓝大人派到这里来?”

“你怎么知道不是那姓蓝的犯了什么错,皇帝把远放边疆了?”对面一个酒糟鼻子插嘴。

白面客商一时有些语塞,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可能性,却又没有理由反驳,只好道:“反正小心些没大错,我看,咱们今年还是少走些皮货生意,免得到时候再因为战乱折在手里。”

旁边两人一听,立刻强烈表示反对,酒糟鼻子嚷着:“我去年已经和冻马河的猎户口头儿定了协议,今年收购他们手里所有新猎的狼皮,你这不是让我失信于人吗?以后我还怎么在这行混?”

红脸胖子也附和:“就是就是,咱们这几年的辛苦没白费,老张和我正准备再干得大点儿,你小子怎么这时候要做缩头乌龟了?”

“刘大个儿,你说谁是缩头乌龟?!”那白脸商人,眼看就气成了红脸了。

这边吵得热闹,和他们相隔不远的一桌,却安静地很。一个满身风尘,神色有些憔悴的单身客人,正在埋头吃一大海碗的牛肉盖面。旁边那桌行商吵嘴的时候,他停了筷子听了一会儿,便又低偷唏里呼噜吃了起来,没一会儿,那碗面就见了底。“伙计,结帐!”他招手叫来小二。

“客官,您要的马已经给您预备好了,就在后面的马棚里,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先在我们小店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如何?”小二收了饭钱,殷勤地对那男子说。

“不必了,你去把马牵过来,我有急事,要赶路。”他简单的吩咐了几句,就抄起随身的包裹和佩剑,站起身往外走。

这人正是刚从冻马河回来的魏阳。他本打算日夜兼程,立刻就赶回京州,但是他骑回来的马是北辽草原上养的战马,甚至连马鞍和龙套都是原配,这样南下,他就太过引人注目,会招来很多麻烦,所以他只要将马在民间的马市以底价卖掉,然后买了一匹普通的马代步。就在等待马贩将送马的时段,他在店里要了碗面充饥,正好听到了邻座的几个皮货商人的争吵。他听到蓝子轩明日一早就到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在这里留到明天早上,等见到蓝子轩后,把他找到蓝雪的事情告诉他,让他赶紧想办法营救蓝雪。可他立刻又想起蓝雪曾特别嘱咐过他,她的下落除了皇上外,万不可外泄的话。稍微权衡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听从蓝雪的建议。他相信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蓝雪是不会让他这样做的,她必定有她的道理。

魏阳走出福聚来,小二正牵着马在门口等着。“客官,您一路好走!”魏阳点了个头,接过缰绳,踩镫上马,掉转马头向南而去。而他自然对于身后福聚来酒楼上的一双遥遥看着他的眼睛,一无所知。

“看起来,魏将军似乎不想见到大人。”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福聚来楼上的一间客房里,对着正打开窗户的一道缝隙,向外面张望的蓝子轩淡淡地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主子给你的任务,只是传话而已。”蓝子轩微皱眉头,目送着魏阳逐渐消失在前面的拐角,这才轻轻的合上窗户,将街市上的喧嚣都关在了外面。但等他回过头来面对着黑衣人时,他的表情又恢复成原来的温文尔雅,波澜不惊,“说得太多,小心祸从口出。”

那黑衣人看了蓝子轩一眼,那表情是想反驳些什么,却似乎又惧于眼前这位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一脸文质彬彬地书生,所以说不不出口。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拱手道:“蓝大人还有什么口信要传给我家公子的?”

“你家公子到目前为止,一直遵守诺言,蓝某甚为欣慰,只希望他能一直如此,我们必定可以合作愉快,各取所需。”蓝子轩语气冰冷。

那黑衣男子道:“小人一定将大人的话,一字不差的带给我家公子。”刚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色忽然警觉起来,低声道,“大人,小人先告辞了!”说着,他打开开向酒楼内院的一扇偏窗,一闪身,就钻了出去,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大人,茶来了。”

“进来。”

阿来端着茶盘推门而入,茶盘上面放着茶壶、茶杯以及一碟茶点。他看见蓝子轩正在坐在桌前看书。“放下吧。阿来,辛苦你了,这么点小事,让伙计们忙就是了。”子轩放下书,笑着对他说。

“大人入口的东西,小人一定要加倍小心。”阿来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他放下手里的茶盘,同时目光警觉的在房间的四处扫了一遍。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注意到他的神色,蓝子轩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屋里似乎来过生人。”

“哦,或许是刚才店伙计来问我晚上想吃些什么吧。”子轩随意地说,“不用太担心,你就住在旁边,我若有什么意外,你立刻就能发现。”

阿来点了点头:“是。大人还需要什么?”

“不必。咱们一会儿到街上走走。这次我和汪大人他们兵分两路,就是为了能私下里看看这边界重镇的真实样貌。”子轩说着,倒了一杯茶。

“是,那小人先下去收拾一下东西。大人什么时候要出发,就招呼小人一声。”

“好。你也忙了一天了,下去歇会儿吧。”子轩温言道。

阿来不疑有他,转身走了出去。他却没有看到,身后的蓝子轩那渐冷的神色,和眼中,深沉复杂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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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的时候,你只要紧跟在我身边即可。否则,刀箭无眼,要是被误伤了,我可是会心疼的。”朗星翰笑着对我说。

“这茫茫草原上是你的地盘。我身无常物,又不辨方向,放心吧,跑不了的。”我没抬头,把玩儿着手里的新鞭子。那罗宝柱把这鞭子做得倒是很精致,手柄上还用红线缠了漂亮地花纹,让我不由得想起碧玉那一手好针线活儿……对呀!我眼前突然一亮,从刚才就觉得那罗宝柱长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原来他是和碧玉长得有六、七分像呢!

一阵悠远而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把我从思绪中惊了回来。那吹号角的士兵离我不远,这声音也不小,可听起来并不是响亮感觉,反而很深沉凝重,仿佛震动的不是你的耳膜,而是的心脏。

抬头四顾,不知什么时候,四面八方都冒出了北辽的士兵,有骑兵也有步兵。他们并没有身着作战时的铠甲,而是统一的灰布衣服,且都在头上绑了一条黑色的带子。乍看起来,这些士兵是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草原的各处,可仔细的观察,他们又似乎是按着某种阵势排列的,因为我发现步兵和骑兵之间的间隔和人数,好像很有规律。

“别把我刚才话当玩笑。”正忙着四处张望,耳边响起了朗星翰严厉的声音,“围猎的时候,人会失手误伤倒还好说,要是野兽发起疯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难得见朗星翰用如此严肃认真的神情说话,我不由得点了点头。他这才高举起右手,用北辽语喊了句什么话,然后把手臂用力向下一挥,草原上的士兵突然极其一致地同声喊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几乎就在同时,所有的人都开始移动,向着东南的一个方向围了过去。那些身着灰色衣衫,头系黑带的北辽士兵,动作快得仿佛草原上刮起的一阵风。

“跟上!”朗星翰回头冲还在原地发呆的我喊。也不知是谁在后面踹了一下我的马,这马长嘶一声,毫无预兆地就跟着朗星翰冲了出去,幸好我已经把缰绳缠在了手臂上,否则非得给甩下去不可。

慢慢地我才看出来,原来那些士兵在草原上形成的包围圈,是为了驱赶猎物。我不时地见到獐、狐、兔、鹿,还有很多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动物,被惊地四处乱窜。可朗星翰似乎对它们并不感兴趣,都不多看一眼,直接就旁边掠了过去。我紧跟在他后面,时进时远,不知道他是否曾故意放慢脚步让我赶上来,反正我一直都没有跟丢就是了。

很久没有如此畅快地骑过马了。风从我的脸旁呼啸而过,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跳跃不断地起伏着,耳边听到的是战马嘶叫、蹄声飞扬、呐喊与助威声更是不绝于耳;眼前看到的,则是无数奔跑着的马匹和人影。可不管周围的环境再混乱,前面那匹黑马上矫健的身影,永远是最醒目的。不只是因为他一身明黄色的衣袍,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使人难以忽略。

虽然我不愿意,但我不得不承认,他与穆容成,都是那种天生带着帝王之相的男人。这也使他们在很多方面都有了相似之处,比如魄力、气势、和让人一见便有折服之心的威严。

但朗星翰的气质更加外露,你能感觉得到他的意气风发和霸气十足,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穆容成与他比起来,更加内敛而深沉。或许容成的野心并不比朗少,但他所处的环境和氛围使他养成了把一切都隐藏起来的性格,让人琢磨不透。所谓环境塑造人,此话果然不错。

其实对我来说,我更喜欢朗星翰的气质——或许不该具体到郎的身上,因为这应该是一种,生长在草原的北辽人,身上所共有的气质。或许激烈、或许狂野、或许强势,却可以让人敞开胸怀,将爱恨情仇,一目了然,爱就爱到血肉中,恨就恨到骨子里。

是啊,我不喜欢穆容成身边的氛围,在京州皇城里的日子,是我最压抑的时光。他是阴郁而沉默的,笑容如此的稀少。可正因为如此,他的每一次的微笑,才都让我觉得如此珍贵,那些展颜的瞬间,都被我清晰的刻在脑海里。他的身影,坚定却透着一丝落寞,王者的威仪却永远纠结着清冷。可是,容成,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心痛呢?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刻,当你的面容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我的心就会抽搐着、紧缩着,让我呼吸困难。

“呀啊!”突然周围的声音大了起来,是那些士兵们在喊,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显得非常兴奋。赶紧用手背蹭了蹭湿漉漉的双眼,我举目眺望去,但看到的依然只有无边的草原。不过我注意到朗星翰已经把弓拿在手上了,只用一只手驾马。他已经发现了?那究竟是什么?我的好奇心也上来了,甩开脑子里乱糟糟的回忆,我挥鞭催马赶了上去。朗星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稍微放慢了一些,很快我的马头就和他平齐了。“你看见了什么?”我转头冲他喊。

他没说话,只是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我还没来得及分辨那微笑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在马上站起身,左手撒开缰绳,探身一把抓住了我的腰带!

“你干什么?!”我吓得大叫了出来。

“放开你的缰绳!”他大喊着命令道。我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整个人从马上被他拉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等我喘过气来的时候,已经和他一起坐在逐云上了,当然是坐在他前面。

“幸好这腰带够结实!”真是被吓得不轻。不仅如此,因为那腰带承受了我全身的重量,所以朗星翰把我抓起来悬空的那一刹那,我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腰就要被勒断了!

朗星翰倒是在身后笑得很开心,我正想狠狠的回头骂他两句,他却用手臂搂紧我,脚下的马刺轻轻使劲,于是逐云嘶叫一声,忽然加速冲了出去。“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猎到好东西。”他在我耳边说着,继续向前疾驶。

“你究竟要猎什么?!”当又一匹花斑鹿从我们身边跃过时,我大声喊着问他。

他这时却勒住了缰绳,让逐云由疾奔改为慢跑:“找到了,就在前面。”

我仔细的搜索眼前的草原,终于在右前方的草原上,看到一点灰色的东西……

“狼?!”回头惊讶地看他,“你要猎狼?”他笑了笑没说话,而这时,四周的北辽士兵,已经合围成了一个范围非常巨大的圈子,把那头狼围在了中间。那狼显然是想冲出去,而那些士兵并不伤它,为了把他赶回包围圈里去,就射向空中射出响箭。那些箭嘀叫着,从空中飞过,把狼一次又一次地挡了回去。按理说,马是很害怕狼的,我不知道是因为北辽的战马有所不同,还是因为只有一头狼,所以构不成什么威胁的缘故,那些骑兵身下的马都非常听话,即使在面对狼不远的地方,也没有惊起逃跑,而是顺着骑士的操纵,绕着圈跑。这样一个包围圈,方圆至少有几里,朗星翰已经带着我往前跑了一阵子,可我仍然只能看清楚那狼的一个轮廓而已。

我看见那条狼从东跑到西,又从南跑到北,可没有一处它能突围出去的。最后它停在草原中央,上半身直立,头高高地仰起,开始嘶声嚎叫。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狼的叫声,充满了野性和愤怒的声音,带着三分凄凉,极具穿透力地在草原上不断回荡着。我知道这狼是铁定要被猎到了,可听了这叫声,还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因为这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可以撕裂人心的力量,让人毛骨悚然!

“别怕,它伤不了你。”朗星翰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右手从后面拿过了他的弓。那弓样子古朴,长度大约有一米左右,线条流畅,但没有任何装饰,并不好看。弓身发黑,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应该是用了很久了,因为手握的地方虽然有花纹,却都已经被摸得油亮。忽然,只觉得左手大拇指微微一凉,低头一看,原来他给我套上了一个扳指。那扳指是白色的,非金非玉,也没什么光泽,似乎是用骨头磨出来的。正端详着,就听到他说:“这狼,就由你来射。”

“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朗星翰已经把弓塞在了我的左手上,他的左手抓住我的左手,和我一起将弓竖着举了起来。右手从马背上挂着的箭袋中抽出一只羽箭。

“捏住箭尾,将箭身搭在板指上。”他一边指导,一边握住我的右手,让我跟着他一起把羽箭搭上弓身。我左手戴着扳指的大拇指,正好撑住前面的箭身。接着,就是拉弓弦。我当然是拉不开这弓,都是他在使劲,我不过就是跟着他做个姿势罢了。当那弓完全拉开之后,箭尾的羽毛,几乎擦到了我的鼻子。

“现在,瞄准。”朗星翰的脸紧贴着我的脸颊,热乎乎的。我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那只狼身上。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那狼似乎发现了,我们这里才是围住它的那些人的首领所在。但是它不逃跑,反而直冲着我们飞奔而来!

“啊,它跑过来了!”我喊了出来。

“安静!用心瞄准。”朗星翰在我耳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可恶!他居然咬到了我的耳朵!

那狼越跑越近,当我都快看见它血红的眼睛和森白的牙齿时,“好,放手!”

朗星翰的话音未落,弓箭已经脱弦而出。虽然我只是摆个样子,可仍然感觉到那弓弦强大的弹力,震得我左手臂一阵发麻。把弓还给朗星翰,我用右手使劲儿揉着自己的左臂,目光又落到了那扳指上。

在我的时代,这个东西在不知多少电视剧里出现过,我从来都以为那不过是个装饰。这一箭射出去,我才终于弄明白那扳指的实际用处。原来,要给弓箭一个支撑点,让它对准目标直飞出去,就必须用大拇指撑住箭身。而若是不带个东西保护的话,手指哪里受得了那么大的磨擦。那扳指其实是用来防磨用的。

朗星翰驾着马向前慢跑了一段距离,射箭时我只看见那箭一闪而过,然后那头狼就倒在草丛中,也没看到有很多血痕迹,所以搞不清楚是否真的射中了。而这时,士兵已经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把那狼抬了过来。“射中了。”朗星翰在我身后轻声说,接着他就带着我一同下了马。走到近前我才看到,朗星翰射中的是那狼的眼睛,所以才没有多少血留出来。

“你想要狼皮?”我问他。

他没答话,只是轻点了一下头,然后走过去,把箭拔了出来。而此时,我突然发现四周的氛围有些——安静。是的,安静地太突兀、太奇怪了,刚刚围猎的时候,这些士兵喊叫得多热闹,可现在已经成功地射到了猎物,他们反而一声不吭了,全都神情肃穆的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在向死去的那匹狼致敬一样。

朗星翰让属下把狼抬走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因为心里的疑问太多,就看着他问:“那狼最后为什么正对着我们冲过来?它应该知道那是绝路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狼的特性。若是你把一匹狼逼到悬崖上,它最后必定直对着你冲过来。反正都是难逃一死,不如放手一搏。”朗星翰淡淡道。

“你们为什么表情那么严肃?终于猎到了,你不高兴吗?”

他看了我一眼:“狼是草原的灵魂,我们尊敬它们。”

“什么?”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既然尊敬,那你为什么还要猎杀狼?”

朗星翰拍了拍身边逐云。这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正从他的侧面照了过来,把他的面容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我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眉梢的骄傲:“尊敬,并不代表不可以征服。”他转过身来,明明唇边挂着微笑,却让我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我借着挡阳光,我把手放在额前,阻挡住了他注视我的目光,但耳中还是听到他的声音:“若有需要,自然可以取来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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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房里很安静,不是因为现在已至接近未时,而是因为穆容成的沉默。跪在下面的魏阳,满面尘霜,形容憔悴。因为日夜兼程,他跑死了三匹马,自己更是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所以他的双眼中满是红色的血丝。可是一到京州,他不顾时间已入深夜,硬是直闯文德殿,直到见到了穆容成。此刻他虽然跪着,可身子还是挺得笔直,看不出一丝疲态:“皇上,娘娘如今确实身在北辽。现在既已知道了娘娘的下落,臣请皇上尽快拿出对策,将娘娘营救回来!”

“你说,当时辽主就在她身后?”穆容成的声音,毫无起伏,似乎比平时还要冷静。

“正是。臣无能,查到娘娘下落,却没来得及将她救回。当时北辽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冻马河地带,将臣团团包围。当时如果不是娘娘以死,以死相逼,”说到这里,魏阳的声音微有些哽咽,但随后他依然坚定地说了下去,“臣必定性命不保!臣愧对皇上和娘娘,臣愿亲率部下,做皇上的先锋官,打入辽营,救回娘娘!”

穆容成站起身,走到魏阳身旁,淡淡地说:“如此说来,雪儿的命对朗星翰很重要。那么,她短时期内,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皇上,你难道不打算立刻派兵……”

“魏阳!”穆容成厉声打断魏阳的话,“你身为天启将领,应该明白两国交战的重要性。若我们与北辽之间的战争,无法避免,那么调兵遣将,陈兵布阵,稂草供应,哪一样不需要提前考虑周详?此外,即使朕相信你所说的,你又如何能凭着这番经历,说服满朝的文武百官信服此事,同意出兵北伐?”说到这里,穆容成的脸色愈加阴沉,“更何况,朕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仓促出兵!”

魏阳抬头看了一眼穆容成,声音略带沙哑却清晰无比地说:“皇上乃圣明君主,自然也不会以一个女人的失踪在他国境内为借口,冒然对敌宣战。”

“你明白就好。”

但魏阳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皇上,如果这段时间里,娘娘有何不测,又或者……”

“那是她的命,朕也没有办法!”穆容成说着,狠狠地一甩袖子,袖尾扫到了魏阳的脸上,竟在他脸上抽出了一道红痕,但魏阳眼都没眨一下,腰背依然笔直,纹丝不动。

“魏阳,你未奉旨意私自出京,本是逆上之罪,但念在你找到了贵妃娘娘的下落,暂且功过相抵。回府去歇息吧,此事切不可再对他人提起,否则朕就以祸乱民心制你的罪!”穆容成刚才话语中所带的愤怒与激越已经减淡了很多,只剩下为君者下令时不可抗拒的威严。

魏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低声道:“臣谢皇上网开一面,臣告退。”

魏阳离开后,何鸿见皇上一直站在殿中沉思,脸上的神情阴晴难辨。他本不敢打扰,但天色实在太晚,只好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夜深了,您明日还要早朝,是不是…”

“朕睡不着。”穆容成顿了顿又道,“明日一早,宣兵部与户部侍郎进尚书房,还有卫尉监和军器监。”

“奴才遵旨。”何鸿躬身领命,“只是皇上,您今夜无论如何也要睡一会儿。若您龙体有恙,那如何处理国事啊!”

静默了片刻,穆容成的道:“随朕去听雨轩。”

“是。”何鸿连忙跟了上去。他就知道皇上一旦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贵妃娘娘的寝宫去。但他并不知道皇上在那里做什么,因为每次去的时候,穆容成都是让所有宫人离开,自己一个人单独待在那里。何鸿想着,今天无论如何要让皇上在蓝娘娘寝宫那里睡一会儿,这些日子皇上失眠得厉害,人都瘦了一圈。那魏阳可也真是的,没看出皇上心里也在着急烦恼吗?还这么步步紧逼的。

一路想着,便已经来到了听雨轩的宫门前。何鸿自动停住脚步,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就会听到皇上的命令:“你们都等在外面,朕要一个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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