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叹奈何之珠逝

自那天起,我和蓝仲文之间达成了一种不言而明的默契,我和他都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和那个什么公子,好像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反正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安。但我很快就把这种情绪抛到了脑后,因为有更需要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沈绣珠的病越来越重。

开春以来,我一天比一天活蹦乱跳,可她就象一朵慢慢枯萎的花,日渐凋零。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见她精神越见萎靡。但每次她看到我的时候,还都是强打着精神,我就以为她就是太虚弱了而已。而且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小桃了。问沈绣珠,她只是笑笑说,琴夫人屋里人手不够,把她调了过去。我觉得有点奇怪,小桃跟了沈绣珠很长时间了,按道理说,就算方琴需要人,也应该叫别人,为什么非要把小桃要走呢?

后来有一天晚上,暴雨滂?,我被碧玉叫醒了,我睡眼朦胧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见碧玉低声而又焦急的跟我说:“小姐,小桃来了!”奇怪,来了就来了呗,可干吗在下这么大雨的晚上鬼鬼祟祟的?可等我见到小桃时,才发现不对。她浑身都湿透了,冻得发抖,头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上面满是泥水,还沾着几片树叶。脸上手上都有擦伤,鞋子也丢了一只,样子极其狼狈。她一看到我就一下子跪在了我的面前,泣不成声的说:“小姐,求你救救我家夫人吧!”

我赶紧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小桃你别哭,有话起来说!”

原来入春以来,沈绣珠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而且咳血咳得也越来越厉害。这段时间不知为何蓝仲文总不在府里,蓝子轩也因为科考,搬到朝廷给举子们设的学院去住了。小桃着急,去找方琴,可方琴只用了一句:“她那是老毛病,总是反反复复,看多少次大夫都差不多。”就把小桃给打发了。而且转天就借口房里缺人,把小桃要到了自己屋里,让她呆在自己的院子了,哪儿也不许她去。而府里本就是方琴管事情,其他下人们都畏于她的权势,不敢说话。偏偏沈绣珠性子倔强,又从不肯开口求人,连见到我也是强颜欢笑。

小桃被方琴关了些日子,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假装低眉顺眼的伺候方琴,好不容易等她有了些松懈,又正好今天下起了大雨,于是半夜爬树翻墙出来。她不敢去找蓝仲文,因为他一直都睡在书房里,等闲人从不让进,只好来找我。

小桃抽抽噎噎地说:“小姐恕罪,?婢不是要在背后编排主子的不是,可?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点转机,?婢都不会来烦小姐的”

“小姐。”碧玉可能是看我的脸色不对,小声地叫了我一声。

我怒极反笑:“碧玉,你和小莲去打盆热水,帮小桃洗洗,把衣服换一下。”

“小姐,小桃没事,可是夫人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我打断她:“既然你来找我,那就一切听我的安排。现在你去洗洗,把这身湿衣服换了,然后,去、睡、觉!”

“可是,小姐”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我提高了声音,看着她说。小桃眼里含和眼泪,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是,?婢遵命。”

等碧玉和小莲把小桃安顿好,碧玉来到我房里,担心地看着我:“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笑,“怎么办?凉拌!呵呵,碧玉,现在我也要睡觉了。要为明天的好戏养足精神哪!”

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天气极好。夜里的那场雨好象把天地都洗得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的树叶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阳光一照,闪闪发亮,甚是好看。我很早就醒了,气定神闲的漱口穿衣。小桃早就等着我了,我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别急,打仗之前总要先吃饱才能有力气呀。”吃完早饭,我伸了个懒腰,对她们说:“丫头们,呆会儿不管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听我的吩咐,知道吗?”看她们都冲我点了点头,我笑着说:“好啦,跟我去拜访琴姨吧。”

方琴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落井下石,真是可恶!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大事做不了,就会窝里斗,偏偏又有些小聪明,真让她算计上了就会狠吃个闷亏。冷笑了一下,其实我也可以派小莲她们去找汪大夫来,然后找机会等蓝仲文回来告她一状。可这样做治标不治本。沈绣珠那么柔弱的人怎么会惹到她?明显就是挟私报复,趁机踩一脚。连沈绣珠她都不放过,我这个明显得罪过她的小丫头,怎么逃的了?不过是现在蓝仲文宠我,她没有办法下手就是了。如果就这么放任下去的话,将来一旦出了点什么事,蓝仲文又不能护着我,方琴就肯定会在暗地里给我使绊。

另外,自从听了蓝仲文和董夫子的话以后,我心底里总有一丝隐约的不安。恐怕真的会出什么大事,可要是这个时候府里再不安宁,那怎么让蓝仲文安心在外面解决问题?我帮不上他什么忙,那就尽我所能,给他提供一个稳定的大后方吧。我本是个很懒的人,只要不找我麻烦,我绝不会多事,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任人欺负。想我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还能让个几百年前,大字不识几个的妇人骑到头上不成?!是你自己不开眼,威胁到我的舒坦日子,那我就绝不会让你好过!

到了方琴的院子,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方琴听到下人通报,连忙迎了出来。她看到跟在我身后的小桃,脸色变了一下,但马上又堆起了笑脸:“呦!这不是我们的大小姐吗?快进来!是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里来了?”把我让进屋里坐下后,她做出了一个好像刚刚看到小桃的表情,说:“哎,我说小桃,今儿个一大早就找你,原来自己跑去找小姐了呀。”

怎么?又要寻小桃的不是?我笑笑:“雪儿要给琴姨告罪了,这两天我那儿缺人手,以前曾差遣过小桃,觉得她用着很合心,所以就叫人把她叫到我院子里去了。大概是她走的有点急,忘了跟琴姨说一声了,真是对不住。”

她听了一愣,然后马上又笑了,极亲热地拉起我的手说:“雪儿太客气了,不过是个丫头,喜欢的话,要去用就是了。你可是我们的心肝宝贝,谁敢说个不字呢!”

我收了笑容,轻轻地从她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琴姨太客气了。另外,希望您把称呼搞清楚,不要总是我们我们的。就算是心肝宝贝也是我爹的心肝宝贝,跟琴姨好像关系不大。”

她听了,脸色瞬间白了白,眼底闪过一丝嫉恨。

我没理她,接着说:“今天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想问问,琴姨为什么没有给我姨娘请大夫看病吃药?”

“啊?”她听了,瞪大了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怎么会?我已经吩咐下去给绣珠妹妹请大夫了呀?怎么?大夫没来吗?”

还跟我装?好,倒要看看你跟我装到什么时候。“不知道琴姨是吩咐谁去请的大夫?”

“哦,是我的丫头春杏。”

“那可否让我问问春杏这件事呢?”

“当然可以。”说着,唤来了春杏。

这个丫头我听小莲提到过,是方琴的贴身侍女。仗着方琴撑腰,平常在府经常盛气凌人的欺负别人,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我看着她问:“琴姨说让你去给我姨娘请大夫,你去了吗?”

她看了看方琴,后者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她满不在乎地看着我说:“夫人确实说过,可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太多,?婢给忙忘了。”

是吗?我心想,拿我当小孩子,以为我没有办法吗?

我转头问碧玉:“按咱们府里的规矩,要是主子吩咐的事情,下人不去做,该有什么处罚?”

碧玉看了看我,说:“回小姐,那是要掌嘴的。不过大人一向斋心仁厚,这规矩从没有用过。”

我笑了笑:“看来今天这规矩恐怕是要用一回了。”

说着,把脸一沉,看着春杏说:“夫人吩咐的事情你居然敢忘?!你好大的狗胆!小桃,小莲,把她给我按住!碧玉,掌嘴!”

小桃,小莲和碧玉,只是稍微吃了一惊,但立刻听我的吩咐,一把抓住傻在那儿的春杏,碧玉挽起了袖子,上去就左右开弓地打了起来。

我又马上转头,笑着对有点发蒙的方琴说:“本来春杏是您的人,雪儿是不该插手的。雪儿知道您心慈手软,狠不下这个心。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是以后别的下人也有样学样,都不听主子吩咐,那咱们家里可就乱了套了。再说,要是让爹知道这不守规矩的丫头是从您这屋里纵容出来的,他恐怕会想,是琴姨的管教无方了,雪儿拼着要担代一些埋怨,也不能让爹误会琴姨您啊。哦,当然,也可能是雪儿多虑了,爹是很喜欢琴姨,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说琴姨什么吧?”

这番话说的方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气的她嘴唇都发白了。她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抓住衣脚,看着我,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真是麻烦雪儿费心了。”

“哪里,为琴姨分忧是雪儿该做的。”恩,说的好口渴。我拿起茶杯来,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回头看看,碧玉倒是挺卖力气,那春杏嘴角都出血了。差不多了,我懒洋洋地对碧玉说:“好啦,先到这里吧。”碧玉收了手,站到我旁边。小莲和小桃松开了抓着春杏的手,那春杏立刻软棉棉的趴在了地上。

我伸出手来,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嘴里问到:“知道自己错了吗?”

“?婢知道了。”春杏口齿不轻的说。

“知道了什么呀?”我又问。

“?婢没有去给绣珠夫人请大夫。”

“错!!”我突然抬头厉声说。春杏吓得爬在地上抖了一下。“打都没把你打明白,真是榆木脑袋!碧玉,告诉她,她到底错在哪儿!”

“是!小姐的意思是,你错在胆敢忘记了琴夫人的吩咐,害得夫人将来会被大人误会!”

我的声音又懒散了下来:“现在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婢知道了,小姐饶命!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一次就够麻烦了,还能让你有下次?”我冷哼了一声说。

“我看她也知道错了,雪儿,这次就算了吧。”方琴给她求情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让你收买人心。故意露出一脸的担心:“琴姨啊,你看这个春杏真是冥顽不灵,挨了打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看她留在你这里早晚会给你再惹麻烦。不如就把她放我那里,由雪儿帮您教导教导如何?”

方琴勉强扯出一个笑脸:“怎么好劳累雪儿你呢?这丫头一直在我身边,这次错也是无心的,以后我会看好她的。”

我甜甜一笑:“哎呀,你看就咱们在这里商量,都忘了问问春杏的意思了。”

我看着趴在地上的春杏说:“你说呢?可愿意跟着我学点规矩?”

她看着我,吓得连连点头说:“全听小姐的意思!”

我一脸为难的对方琴说:“琴姨,你看这?”

“既然是她自己愿意,那就让她跟着雪儿你吧。只是要麻烦你了!”方琴咬牙切齿地说。

“琴姨客气了,能为您分忧是雪儿的荣幸。那雪儿就不打饶您了,这就告辞了。”

“慢走,不送!”唉,要是眼睛有刀的话,方琴早就在我身上扎出无数个洞了。

我站起来,叫上碧玉,让小逃小莲扶着春杏,不紧不慢的回了我的院子。

这件事以后,小莲和小桃自不必说,碧玉更是完完全全地服了我。那个春杏好像也给我制得怕了,看起来对我也是死心塌地的。不过是否真的如此,我心里还不确定。至于蓝府上下其他的人,也在当天就知道了此事。蓝雪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从一个只是知道胡闹,让人头疼的大小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聪明有手段,令人敬畏的厉害角色。

之后的几天里,找我的下人突然多了起来,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本来是方琴管理的府里事物,被她以“治下不严,恐再难胜任”为借口,全推给了我。哈!想以此要挟我,让我去求她?我正愁怎么把蓝府的事情给拿过来呢!她居然装到枪口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让碧玉把府里人员名册和帐本都拿出来。蓝府人并不多,算起来,丫环,婆子,园丁,书童,厨子,杂役,车夫等等,总共也就二十来号。帐本记的也是流水帐,只要细心都能看懂。蓝仲文是个清官,家里的财产也就那么一点。我用了半天就把所有的东西搞清楚了。把相关的人叫来,该吩咐的事情吩咐下去,甚至纠正了方琴犯下的一些错误。从这一天开始,我算是把蓝府的大权都收在了手里。

蓝仲文也知道了这事,但和我预料的一样,他没有责备我,甚至笑着对我说:“以后爹的吃穿用度,要麻烦雪儿了。”

蓝子轩后来还回了一次家,恐怕是方琴把他叫回来的,我看见她一见到他就拉着他的袖子哭。蓝子轩当天晚上就来找我了。我立刻抖擞精神,准备应战,结果他只是拿出一包糖浸酸梅,说是在城里的老铺买的,觉得我可能喜欢,让我尝尝。弄得我反到汕汕的。

不管怎样,我是成功的在蓝府站稳了脚跟。可是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能使沈绣珠的身体好起来。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沈绣珠已经病的起不了床了。蓝仲文到沈绣贞处去的很少,那么有数的几次,两个人也只是相对无言。只有我,几乎每天都去陪她。其实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不是不停的咳嗽,就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偶尔也会看着我出神,但却很少跟我说话。我觉得甚是无聊,又舍不得让她孤单一人,变从蓝仲文的书房里搜罗了很多感兴趣的书,每天带着去沈绣珠那里看。

有一天,我来到她屋里,看她睡着,便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把书放在桌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翻书。“姐姐”我听到身后传来沈绣珠虚弱的声音。赶紧回头,正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非常恍惚,我走到她跟前问她:“姨娘?你怎么了?”

这时她才认出是我,她抬手轻轻摸着我的脸:“刚刚,还以为是大姐你长的,和她很像”

“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有姨娘美吗?”我好奇的问她,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跟我说过沈绣贞,好像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一样。

“我怎么能跟你娘比。你娘,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啊”她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种目光,和蓝仲文一样,好象穿透了我,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那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一次认真的坐在了镜子前端详自己。眼前的铜镜中映出了一个女孩儿的脸。她有一张瓜子脸,肤若凝脂,两颊两朵自然的红晕远胜无数胭脂。眉如远岱,一双大眼睛宛若秋水,莹莹发亮。小巧挺直的鼻子,嫣红的菱型小嘴,贝齿雪白,真真是个小美人胚子。一直以来对蓝雪没什么好感,只有这一次应该感谢她,给我留了一副这么好的脸。

“唉。”我叹了口气,只是在这样世界,长的美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就像那个沈绣贞。他们都说我象她,也只是“像”而已,她的真人还不定多么惊城绝艳呢,还不是早早的撒手人寰。那么,他们究竟有什么恩怨呢?我对他们的往事真是无比的好奇,可就是没有人能告诉我。本想等到蓝子轩科考回来以后,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清楚。

可是没想到,沈绣珠最终没有撑过三月份。她带着无尽的忧伤和所有我不知道的故事,香消玉陨在这积雪初融,春寒料峭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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