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春天了,但是连着几天的雨,天上乌云堆积着,沉沉地压下来,压抑着人的目,沉郁着人的心。
将军一个人站在城墙上,默默的。
战场上的残酷本已是到了绝望,抱着拼死一战,战死疆场的心与敌人拼命厮杀。
但已是危机的时候,却终是天不灭他,儿子施小丹率兵救援来了。
打败了敌人,救出了这濒危的父子将军。
可是将军并没有因为自己劫后余生而感到愉悦,他派人前去千良河口探看战场留下的场景。
前去千良河口的将士们已去了一天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这个将军独自站在城楼上,沉默着。
一天都没有进点水食。
就这样站着。
南方总是喜爱下雨,可是此时天空阴沉着,却没有半点雨星丝下了,到显得有些沉闷。
他的身边,慢慢地走过来几个将士。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是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施竞等其他的将士。
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又转回头看向前方。
看向那看不见的地方。
花絮口那里怎么样呢?
那些拼战的将士们怎么样了?
端儿,我的孩子,你现在怎么样了?!
施竞他们也都没有说话,站在他身边,看着前方。
天阴沉沉的,心,与这天色一般阴郁而又焦虑。但是却又带着点点的渴望,期盼会有心里渴求的那般,好的消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地暗沉下来了,已近傍晚了。
远远的,看见有人马过来。
将军们静静地站在那里远眺着他们。
近了,原来是一队军士过来,走得很慢,很慢……
越发地近了,看见这队人马中拖着一辆木车。
可是城楼上的这个将军,他却眉头紧蹙,脸色愈发的肃穆。
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这队人马,看着那辆木车。
他的心急跳起来,他转过身冲下楼,大步朝城门外走去。
施霄轩他们紧紧地跟随了下去。
将军快步地跑出城门,他站住了脚,其他的将军也停住了步子。
他们看着那过来的马队,看见马队走得那么缓慢,但是却依然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
渐渐近了。
城楼上的将军们看清楚,那辆木车上有一个人躺在车上。
是一个穿着的盔甲的将军。
只是身上插满了箭。
施玥呆呆地看着那个人,看着那个木车上躺着的年轻的将军……
这个主将,守卫南方边城奢暮的主将,他的脸色惨白。
车上的那个人躺在车上,他的头斜偏向一边,眼睛紧紧地闭着。
他胸口上的血已染满了他坚硬的盔甲。
只是,时间长了,血迹已是变黑了。
他一动不动。
这样的静,是这样的静。
静得连风都停止了吹拂,天地间的气流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马队走到了将军面前的几步外停住了。
马上的将士下了马走到自己的主将面前。
他看了看站在面前静立的这些将军们,看见他们脸上的肃穆,看见了他们的惊震,还有他们眼眸里透露出的浓浓痛苦,他叹了口气。
“将军,我们在千良河口打扫了战场,把阵亡的将士都埋在那里了。”
“一路寻去,在花絮口的窝笼沟找到了施将军和其余阵亡的将士。其他的就地埋了,就只把施将军的尸体带了回来。”
军士看见主将清瘦的面容上那浓郁的痛弥漫。
他继续向施家军的这个主将禀报着:“当时,我们就看见施将军他半跪在那里,身上全是被提军射的箭。”
“他的手里紧紧地握着剑,剑插在泥土里,支撑着他的身体不倒下去……”
将士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见了什么呀?
他看见了面前这个主将,看见了他惨白的脸,看到了他那双深邃的眼,那双眼睛里面的内容……
那样的深幽,震惊,
伤痛……
不知什么时候风儿又悄悄地起来了,一股一股,悄悄地轻轻拂扬过来。
拂扬在这些在沙场上拼死战争保家卫国的英勇将士们的身上,拂扬在他们坚硬的盔甲上。
扬起他们殷红的瓒缨,在风中散乱……
风,没有感情地吹扑在战死的将军身上,吹打他早已冰冷的年轻身体上那些冷冷硬的,密密的箭上……
施玥沉重地抬起脚,迈前一步。
缓缓地,又抬起后面的脚,向前……
沉重重地,他走到了那辆木车跟前,站在车旁边。
看着车里的这个孩子,这个年轻的将军。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头偏向一边,看见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苍白,苍白极了的,年轻的脸庞。
他俊秀的双目紧紧闭着,定是睡着了。
是的,是的,他太累了!
那样凶残激烈的战争,他是那样的英勇击杀敌人,保护了他们的主将和其他将士,保护了施家军的主心骨,也是保护了祖国南方边城奢暮。
他只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
睡着了,就不要打搅他,让他沉沉地休息进去,好好地休息吧!
施玥伏下身,轻轻地把这个孩子搂起来,仔细地看他,看这个孩子苍白再没有血色的俊朗的脸。
他的五官线条很明朗,他的脸形偏刚硬。从他的面部上可以捕捉到那个人,那个人的影像。
那个大将军,英勇刚烈的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令敌人闻名丧胆,忠心卫国的镇南大将军的影子。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如那个大将军般勇敢坚强。
他没有辜负那个大将军的抚养,教导栽培。
他终是成了他父亲所期望的那种人。
英雄!
是的,他终是没辜负镇南大将军的名望。
他当之无愧,成了保家卫国的英雄!
他一如他的父亲那般,在凶险的战场毫不畏惧,英勇地杀敌。
他保护了这个国家,保护了他的亲人,保护了给他血肉的乡园故土……
用他,年轻,热血的生命成就了他的热爱,成就了卓绝的功绩!
他,对得起,他的父亲。
对得起他父亲坚硬的这身,这身身经百战,见证了父亲多少丰功伟绩的盔甲。
这副盔甲,此时溅满了这个孩子,还有他砍杀的那些妄图侵略他的家园,掳掠残伤家国百姓的敌人的血,殷红的鲜血……
此时的血迹,已是干了,不再艳红,却是有些暗淡了……
将军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孩子的脸。
这个孩子紧紧闭着目,一动不动,任由着自己的主将,自己的四叔,看着自己。
苍白的面容,再没有往日他青春建康的血色。
将军看着他,这个孩子,自己的亲侄儿。
眼眸里的情感,这般心疼,这般,痛苦。
这般不舍……
四叔移下眼,看孩子身上那些冰冷刚硬的箭。
这么多的箭……
射插在,他年轻的身躯上……
施玥缓缓地伸出手,把孩子身上的箭一根一根地拔出来。
拔着拔着,他的手颤抖了,真是再拔不下去了。
他猛地一下把孩子搂抱,搂抱进自己的胸怀里,抱着,紧紧地抱着。
把自己的脸贴在孩子冰冷的头盔上,贴在孩子冰冷的脸上。
这般的冰寒浸骨。
孩子依然紧紧地闭着双目,依然像沉睡着般,沉睡着……
任由着自己的主将,自己亲爱的四叔,把自己搂抱着,把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
一股温热的暖流,滴落在孩子苍白的脸上,从他俊秀年轻的脸上滑了下去,浸入了,浸入了他冰冷冷的,再没有感觉了的肌肤……
风,开始有些大了。
吹扑过来,吹动着他从头盔里散落下来的丝丝发络,吹动他紧闭目上黑黑的睫毛……
周围的将士们看着这个场面,沉默着,沉默着……
主将紧紧地搂抱着战亡将军,紧紧地抱着,闭着目,紧紧地搂抱着……
不知道是谁带了头,跪了下来。其他将士跟着跪了下来,跪在了雕塑一般的两个将军的脚下。
将士们俱都摘下自己头上的头盔,低垂下头,静默着,静默着……
没有,一点声音……
只有风,只有风,
扬着,扬着……
扬起沉睡着的年轻将军头盔上,艳艳红瓒缨。
在灰暗暗天地,与沉重重心间,
火一般,
火一般烈,艳。
“……”
“……端,端哥哥!”
颤幽幽的哭声,终是从洛弟弟嘶哑的嗓口中裂裂殇出来。
“啊……”
“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