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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城中闹乱持续的时间未足旬日,可是当街鼓声再次响起时,竟给人一种恍如隔世、沧海桑田之感。
街鼓声响起,意味着城中的秩序开始重新恢复,这对于一些满怀野心与贪欲的人而言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城中绝大多数生民,如果说在动乱以前对于生活还充满各种美好的想象,可是在经过席卷全城的动乱摧残后,对生活的期待感进一步降低,只要能够保障自身与家人的生命安全不受到威胁、侵害,便是眼下唯一的期望。
三通鼓响毕,宵禁正式开始,街中游荡的民众们也都抓紧时间行入就近的坊曲。无论是出于多年来所形成的条件反射,又或者是对秩序的渴望,神都城中纵横交错的长街上已经绝少行人,这也给军队接下来肃清全城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街鼓声的响起,不独给深受动乱侵扰的神都城重新带来了秩序,对于城中仍然残留的暴力团伙、甚至包括皇城中那些参与围剿叛军的诸家部伍们都造成了极大的震慑。
街鼓净街的宵禁系统所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有那几通鼓响,想要将之重新恢复并覆及全城,背后起码要有上千员众进行操作。
雍王突然归都并驻守于则天门,击溃了叛军的进攻,这对神都城一些人来说诚然是一大变数,但同时也意味着雍王此行归都,所统率的兵力必然不会太多,否则便无从保证其隐密性与突然性。
所以观国公杨嘉本敢于当面质疑、反驳雍王的决定,就是因为料定雍王眼下在畿内实力不足,想要控制住都畿形势,就必须要对神都方面的人事有所仰仗。再加上綦连耀谋反给唐家天命所归这一观念带来的冲击,就给神都城内诸世族提供了与雍王讨价还价的筹码。
杨嘉本这一思路不能说是错,毕竟就连皇太后在位的武周时期,尽管对世家大族极不友好,但同样也要有所吸收、才能维持其统治稳定。雍王想要扑灭神都城内的动乱、重新将秩序建立起来,乃至于问鼎大位,当然也是难免需要来自这方面的助力。
但杨嘉本也是低估了雍王的强硬,或者说高估了他们这些世族的势力与影响力。
老实说,当李潼身在则天门城楼上据守,并眼见到诸家徒众参与围剿乱军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生出稍作让步的想法。毕竟无论内心怎么狂野,短时间内实力的不足仍需正视。而且他新归神都,并不清楚这些世族们眼下拥有多大的势力、彼此之间的联合有多牢固。
很多事情,坏就坏在过犹不及。神都眼下的动乱是如此,这些世族们的串联同样如此。因为不清楚他们的底细,所以李潼稍存保守相忍之想,可是当看到徐俊臣这样一个家伙居然都能混入队伍中来,不得不说心里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面对眼下这样一个局面,徐俊臣这个人对于李潼而言就是一个明灯,能够让他看清楚这个所谓世族联盟的底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大凡联盟稳固、关系紧密兼势力颇壮,就徐俊臣这种底子潮得一言难尽的家伙,根本不可能融入其中。
现在就连徐俊臣都跟随这群人一起出入行动,足见这些人也只是色厉内荏的货色,李潼如果还能被唬住,那这些年也白混了。
但无论怎么说,观国公杨嘉本能够被推举出来、作为代表与雍王进行交涉,终究还是身负一定人望的。现在就这么轻易的被斩杀当面,虽然动手的也是他们原本的同伴之一,但毕竟是雍王下令。尽管在场没有人再敢当面抵触雍王的命令,但各自心内真实想法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场众人,陈铭贞、张说等各自都用言行表态拥戴雍王。
其余众人反应则就相对的没有这么干脆,表面上虽然恭谨有加,并没有因为杨嘉本之死而裂目以争,但落实在具体的行动上,就是各自部伍的调集不够利索,既想快速抽身、离开皇城、再图后计,又担心如果脱离大队、或许就要遭到孤立围剿。
如此一来,则天门前情势仍然颇为危险。对于这一点,李潼也有预见,所以在斩杀了观国公之后,也没有再强令在场人众去执行什么具体任务,只是着令则天门内的大内宫人们速速置备餐食,送至此处以犒飨诸军。
神都城诸家至此已经陷入进退失据的困境中,对于下一步的局势发展更丧失了基本的判断。然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当宫人们刚刚将准备好的餐食陆续运出则天门的时候,响彻全城的街鼓声也从外城传到了皇城中。
最初皇城内众人在听到街鼓声响起时,还以为只是错觉,可当越来越多的人都开始侧耳倾听时,各自神情间就不免惊惧流露,意识到并非只有自己才出现了幻听。
街鼓声此时响起,意味着雍王在神都城中仍有人事布置,绝不只有眼前众人所见的这一点实力!
此时,李潼也并没有过多品味给人带来惊喜的满足感中,简单用过一些餐食后,借着一点夕阳彻底沉没之后仍然残留的一点光辉,将在场能与话事众人再次召集起来,开始继续进行此前被杨嘉本所打断的人事安排。
“如今城中秩序荡无,诸事待营,势不容缓,唯尽快归治,情势才能归安,社稷才能归定。”
这一句话刚才李潼便讲过,但却乏甚力量感,哪怕陈铭贞倒戈斩杀杨嘉本,虽然让众人惊恐大生,但所造成的震慑仍然不够大,起码仍不足以让人对雍王身心俱服,毕竟神都城过去这段时间里,凶杀之事层出不穷,杨嘉本并不是第一个,身份也不算最高。
可是当街鼓声响起时,人们才明白哪怕仅仅只是眼下的雍王,仍然要比他们原本的预想要强大得多。所以当雍王旧话重说时,气氛要比刚才更严肃得多。
“殿下屡有定乱兴治之壮迹,凡所教令、臣等恭受。雪覆三尺,不敌暖阳,殿下之与家国,无异破晓之霞、寰宇之光!”
雍王话音刚落,张说便忙不迭再举手发言,说完这话后也不做邀宠之态,很快便退回了原地。
对于张说的追捧,李潼也是当仁不让的泰然受之,旋即便表态道:“乱之所出,在于声令之不正。今日扛鼎于此,为社稷立命,非我言书,概是伪命!宣命、建策、定乱、诛恶、捉讨、访问、存抚、申告、辨察、犒给,凡此诸事,各使一员,承教受命,光大王事,诸位或才器勇捐,或推举才遗,畅所欲言,切勿喑声。”
众人听到这一番话,各自也都不免喜形于色。雍王这么说,便等于是放弃原本的朝廷结构,要循就当下时宜组建一个新的定乱班底。虽然可能这一应使职不会存在太久,但当此破旧立新的时节,谁都明白如果能在这当中得据一席且确有功著,对于未来自有极大裨益。
想到这里,他们不免为刚才横死的杨嘉本暗道可惜。若观国公仍然在生,凭其资历、名爵以及此刻恰在皇城中,极大几率将会分得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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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自是听不到这些人的心声,若是听到了,难免也要嗤之以鼻。杨嘉本如果还活着,他也根本不会提出这样一个方案出来,而且就算提出来,也未必就会获得眼前众人的认同。
这样一个方案,无疑是将眼下的朝廷人事结构完全抛弃,重新建立一个完全以雍王为中心的临时班底。同时也意味着在此前持续数年之久的朝廷与行台的对抗中,终于以朝廷的完全落败而划上一个句号。
其实最开始李潼也不想割裂的如此彻底,他也想尽可能保留下来朝廷目下的人事结构与行政职能,可现在神都局势已经被玩得稀巴烂,若再强行弥合起来,费时费力且不说,也会将此前所积攒的弊病继承过来继续纠缠。
见在场众人各自目露殷切、一时间又怯于表达,李潼便索性自己指名点将。
首先是陈铭贞这一员干将,李潼首先将他点出,并授给一个定乱使职,全面负责整个神都城内定乱维稳事宜。这一个职使权力自然极大,毕竟如今神都城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闹乱不定,但是陈铭贞原职的金吾卫,职权就在于维持畿内的治安稳定。
陈铭贞受此使职,自然激动不已。跟在场所有时流相比,其实他与雍王的交集产生最早,就在雍王刚刚入世、世道尚且不知雍王谁人的时候,彼此便已经产生深刻的交集,但是很可惜,这份交集并不是相见两欢,而是彼此立场的冲突。
老实说,陈铭贞与雍王之间的积怨,并不逊于世道之中任何一家勋贵门户。但陈铭贞有一点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并无祖荫可恃、全无余计可循,雍王一点一滴的壮大、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足以让他透不过气的压力,所以想要谋身,只能抓住任何一个可以称为机会的时机并奋力搏求表现。
如今终于得到雍王的赞赏并任使,陈铭贞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甚至当场挥刀割袖,以刀剜颊并泣声道:“古有为刘氏者袒,今臣幸荷王恩,若不捐身以彰王教,更待何日!”
听到陈铭贞所举这一个并不怎么应景的例子,李潼也只是微微一笑,抬手示意陈铭贞免礼,然后才笑语道:“唐家用士,唯以壮功为美,不以死命当先,生者荣禄于世,亡者留影凌烟。造化修短,概有天意,忠烈之声,必将响彻千古!生人亿兆、我非独壮,唯奉道而行,可以不屈邪情。
陈将军豪力捐用,于家国已是续薪之功,我或非独步人间之才,但凡所任用,必使之无后顾之忧!今街鼓声响,在街游荡之徒,若非忠勤于王命,则必凶恶桀骜。此夜使用于此,将军为我且召且剿,明日功勋盛否,端门之前、自有定论!”
说话间,他又望向在场其他人,继续微笑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威既行之,恩必厚甚!恩威之所施给,公器之所归属。我将大器张扬,声势已有显露,唯此行途实多艰深,非我即逆,所趁唯势大气壮而已。道义已作专行,幕僚仍有虚席,门下广聚鹰犬,谁将为食为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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