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一夜之间,长安城周边就布满了王师大军的各种旗帜,特别是在一些道路桥梁津渡附近,全都驻扎了数量不等的王师将卒。
大量的骑兵队伍以灞上大营为中心,向左右延伸开来,往来巡弋,仿佛两条铁臂紧紧包裹住规模宏大的长安城。
作为隋唐两朝国都,长安城的规模自不待言,而且各类城防设施建造的也远比神都洛阳要周全且扎实。洛阳就连外郭城墙,都是在不久之前由宰相李昭德主持营建。
抵达长安城下的王师大军已经有三万之众,自然不足以将长安绵长的外郭完全包围起来,但是控制城门出口与周遭通道,震慑得城中乱民不敢大举外逃自是绰绰有余。
长安城扎实的城防建设,本来是拱卫城池安全的已达防线,现在却成了限制民众们自由出入的一大阻挠。
闹乱时期原本把控各处城门的悍徒们已经统统不见了,出于对王师军令的不信任,尽管接下来王师骑兵们不断在绕城宣传王师的赈抚策略,但还是有许多民众们冒险出城潜逃。
在警告恫吓无果之后,王师骑兵们也开始对这些逃散的民众以杀止逃。
这方法虽然残忍了一些,但却很有效,城中那些还在犹豫不定的民众们看到逃散的乱民被王师骑兵赶逐射杀、抛尸郊野,心里想要冒险出逃的念头也很快熄灭,只能困守城中,等待王师所约定的出城日期的到来,极大程度的避免了乱民出逃、拨乱四边的情况。
与此同时,王师也并非只是一味的威令恐吓,随军的力役与左近县乡所征发来的乡民们,已经奉命在主要城门外择址修筑营盘,用以收容稍后从城中退出的民众。还有许多牛马车具拖拉着粮食,运向各处营地。
王师的这些动作也并没有向民众们隐瞒,许多人站在城楼上就能看到相关的工程进度,特别在看到拉运粮草的车驾在郊野中所留下的深深车辙后,对于前程不免就有了更多的期待。
当然,王师之所以可以投入这么多的物资赈抚,还是多亏了城中那些豪贵人家们慷慨解囊。
他们按照此前的约定,在城东灞上集粮十万斛,但其实具体的数量还要更多。
因为除了雍王派李湛所接触的那些门户之外,西京还有其他人家甚至两市商贾们,在得知雍王大军已经抵达灞桥后,也都动用了一些途径,向王师捐输了许多物资。
所以王师真正收到的物资颇为充足,单单粮食就有十五万斛之多。除了定乱需要直接用到的粮食,其他各种钱货物资自然就归入此次定乱王师的军费中。
从西京这些豪贵们调度物资的效率看来,长安城中眼下虽然动乱嘈杂,但其实还是没有触伤到根本的秩序与积累。只要能够妥善处理那些聚乱的民众,秩序也能在短时间内重新建立起来。
这对整个长安城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一个好消息。起码整个王师上下,对于此次定乱都颇持乐观态度。
或许军中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有一部分将士认为雍王定乱的策略稍显软弱,毕竟将士军功是要通过人命体现,而雍王明显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
原本这些军士们的渴功诉求,也是足以影响定乱计划的一个因素。不过由于此前大军驻在蓝桥驿,雍王防患于未然,将军纪进行了一番整顿,从而加强了对整支大军的掌控,所以这方面倒不足为虑。
至于后路赶上来的一些文官员佐们,对雍王的定乱策略则就表示拥戴与支持。毕竟他们作为政务型官员,让乱地尽快重新归治才是事功的体现。
像是作为开元名相之一,已经担任雍州牧官佐的宋璟,在大营会议中便毫不掩饰对这一定乱策略的拥戴:“西京此乱,根源本不在于士民奸猾,而在于政令刻薄,官府乏人主持,大户无称乡德!殿下以仁治乱,而非以暴虐民,正是对症入药,以道除疾!
西京久为帝宅,宗庙所在,世道岂有血浴宗庙而称功者?朝廷所以遣用殿下,便在于殿下宗家贵胄、时誉隆著,前以雷霆之威诛除朝奸,今以仁德之法播治小民。刚柔并具,不损于威,不折于德,家国诚是得人,士民诚是大幸!”
如果不是对宋璟的秉性还算有些了解,李潼还以为他又招揽了一个小舔狗。世道名臣他是见过不少,但立场上都不乏冲突,此际听到宋璟对自己评价这么高,老实说心里还是有点美滋滋的,越看越觉得宋璟实在顺眼。
不过话说回来,宋璟也的确风度不凡,三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将近六尺,面目方正端庄,动静俱有法度,虽然还穿着卑品蛤蟆皮官袍,但或坐或立,让人不敢小觑、不敢失礼。
像是一些不拘小节的将领,在面对宋璟的时候都下意识端正态度,言谈举止都不敢过于松懈。
李潼也不免有些好奇,这样一位好同志,长得又端正,说话也好听,怎么唐玄宗对其还不怎么看得上眼,晚年还颇有怨气的评价宋璟是卖直取名。
早在神都洛阳的时候,宋璟便由姚元崇举荐任事,不过当时李潼事务繁忙,还没有机会跟宋璟深入交谈过。不过对于宋璟的能力,倒是不需要怀疑,房杜姚宋那都是听惯了的历史名词。
尽管眼下宋璟在官场中还是一个小字辈,乏于历练,不过李潼也没打算直接将之安排在显重高位。更何况宋璟对自己的意趣领悟很深,自然要给年轻人历练表现的机会。
所以李潼便决定由宋璟暂领行营司马事,负责主持对西京乱民们的赈抚工作。
宋璟得此任命,一时间也是大喜,起身作拜道:“卑职一定不负所用!但受命之前,斗胆还请殿下一言。此次西京动乱,波及民众实多,想要从速规整,不可不广用民力。
而且西京乡人久慕王化,骤然兴乱,衣食之疾或能钱粮缓解,但道义崩塌则难速治收效,或仍有乍惊乍动之患。若能募取民中晓知大义、兼具才力者,授以胥徒之事,既能助补眼前,也能收抚心之效。”
听到宋璟打算招募一部分民中才力、以民治民,李潼不免有些犹豫。
这样的想法,他其实也考虑过,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西京这些民众们无论有什么苦衷,作乱乃是确凿的事实。
不以杀止乱、加以严惩,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可如果直接把他们招募为胥员,这不免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想发达、先作乱然后再等招安。
而且,他已经打算将故衣社从暗处转向明处,进行行政收编,应该是能收到相当一批的基层人才。或许不排除野有贤遗的情况,但相对而言,他自然更加信任他故衣社社众。
“这件事,有待商榷,如果有什么才用疾困,先从别者找补,贸然启用乱民野才,还是过于冒进了。”
想了想之后,李潼便回答道。
提议遭到否决,宋璟也不气馁,但还是继续说道:“殿下所虑,不失深刻,但若能令式严谨、考选周全,此法也不失从宜。此番行军,确是士力广备,但若讲到深知乡情,终究还是此方乡民更胜。
若无土人治事,重复乡序不能确保周全。殿下用计宏深,应不满足于只治表里之疾,想要深入膏肓,乡士不可不用。西京土、客之困深重,若只择用土人大户,难免有失中正之治。”
李潼听到这话,心绪倒是微微一动。他此前主要还是着眼于西京的阶级矛盾,大户宅田丰美,小户无立锥之地。而宋璟却更进一步,讲到了西京这里土人与客民之间的矛盾。
土人就是当地在籍民众,客民则就是那些破产失地的流民们。西京此次闹乱,客民在当中占了很大的比例。这个问题如果不加以重视,未来也难称长治久安。
虽然故衣社本身也覆盖了一些客民群体,但主要还是那些失地的府兵们,这在整个客民群体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太大。毕竟关内存在着许多地少人多的窄乡,失地流亡的普通民众们同样不少,这也是需要重点关注的社会问题。
“取用之法,务必要缜密周全,德与才不可偏重一者。”
李潼并不打算招纳太多关陇勋贵子弟进入到他对关中的统治中来,所以对寒士中的人才也要加大选拔的力度。这件事早晚都是要做的,既然宋璟如此坚持,不妨先试一试。效果要是不如预期,那就先停一停。宋璟在史书中便有识人择人之名,随才授任,刑赏无私,李潼也不免期待他能给自己一些惊喜。
听到雍王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宋璟一时间也是喜出望外,连连表示道:“卑职绝不辜负殿下信用!”
他年纪不高、资望浅薄,在雍王门下受命的时间更短。但雍王殿下却能给予他如此信任,一时间宋璟心里也是充满感激,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好雍王所交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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