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内,官职三迁。因为事关自身,李潼对武则天的用人策略感触更加深刻。
尽管他自己也很明白他奶奶用心如何,无非将自己竖作一个标榜,用以向世人宣告一些东西。经过这么来回的折腾,哪怕再怎么迟钝、对时局世道并不敏感的人,想必也已经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
就算李潼对这些官职本身并不上心,且本身一直有着很强烈的自己当家做主的想法,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官途勇进所带来的际遇变化的确是让人很沉醉。
他不过仅仅只是一个闲散的宗王而已,一日之内变得炙手可热,由原本的门可罗雀变得门庭若市。如果自己内心稍微失于把持,必然要对他奶奶强权舞弄的手段俯首帖耳,心悦诚服。
司膳少卿与麟台少监虽然同为从四品上的官阶,但彼此之间意义却并不相同,一个是管厨房的,一个是管书房的。所谓校理文籍,缉宣大典,惟国所重,非才勿居,既清贵又显要,一旦任此,必然广受士林瞩目。
像是初唐大手子陈子昂,虽然在62年中了进士,但之后仍然是白身守选,像是李潼府中的小倒霉蛋刘幽求一样,落魄难免。当然陈子昂本身便是四川大土豪,家境优渥,倒是不必像刘幽求那样寒酸的用两坛咸菜给上司送礼,但政治上没啥前景可言。
一直等到高宗去世,陈子昂一篇《谏灵驾入京书》,上书劝阻高宗灵驾回返西京,以洛阳作为新的帝宅,由此才获得武则天的关注与欣赏,授为麟台正字。
校书、正字等官职,已经是官员解褐首选清任,由此可以想见李潼区区十六岁的年纪便被除授麟台员外少监的惊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中使前来通知这个消息之后,整个王府欢庆氛围顿时再攀上一个新的热度,刘幽求等府佐们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这些府佐本身也的确是因为落魄而不得不委身王府任事,此前真是做梦也想象不到少王竟会有今日的风光。
别的不说,少王成为麟台官长之后,所掌握的话语权自然也是激增,他们能够侧身于王府供事,于自身资历便是浓厚一笔,日后无论是为官做事又或与人交际,都能大收裨益。
与此同时,前来王府祝贺的人数也是激增,尽管宵禁早已经开始,但登门来访者仍是络绎不绝。
寻常坊民婚丧嫁娶都可以申请临时开启坊门,如今少王高授四品清要,坊门大开供宾客出入都是应有之义。毕竟新郎官儿只要是个男人,都有机会去做,但能够拜授高官者却非人人都有的幸运。
此前少王以司膳少卿归府,前来迎接的还仅仅只是合宫县丞萧至忠,中使入邸未久,合宫县令李敬一便亲自登门来祝贺。
李敬一出身赵郡李氏,又是官宦名门,对于这样重量级的宾客,李潼也是不敢怠慢,亲自出门相迎,见面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客气寒暄。
“卑职沉迷案牍廨事,一直未能拨冗来拜,实在是失礼。”
对于李敬一的告罪,李潼自然也不会深作追究,闻言后只是笑语道:“小王久居皇苑,入坊后便能幸在府君治下。若非府君忠勤王事,善治民生,府邸几能得于清逸?仁力已经在享,受惠日久,怎可再以私情劳扰。”
听到少王的回答,李敬一脸色微微变化,少王一日之内骤显至斯,常情以论,他本以为对方多多少少应该会有一些恃宠生骄的傲慢,倒没想到少王如此的谦和知礼,更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淡定。
李敬一出身名门显宦的家庭,对于一些幸进之类,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瞧不上眼,特别少王的情况要更加复杂一些。今天之所以登门,除了顾及礼数周全之外,也是因为心里对少王存有几分好奇。
原本他是打算如果少王真的骄横傲慢,他露个面、不留人情礼数的把柄也就够了,不必牵涉太深。可是这第一次见面让他对少王颇生好感,于是便决定留下来再作一番更细致观察。
此时王府门前因贺客太多而显得有些混乱,刘幽求等府佐们虽然也在竭力控制局面,不断将宾客们引入府中,但门庭骤然变得热闹起来,他们也实在少于处理这些情况的经验,难免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特别少王拜授麟台少监的消息还只在上层官员群体之间流传,所以今日登门的主要还是一些官宦人家子弟。要作这些人情交际,可不仅仅只是笑脸相迎那么简单,他们各自的门第家世包括本身爵散官位都需要考虑到。
可是此一类人情世故的经验,刘幽求他们这些人又哪里知晓。包括史思贞这个官二代在内,其父虽然官居司仆卿,但是胡人门庭少与士流往来,对此也是陌生的很。
往常门庭冷落,府事不多,对于这方面的要求也并不高。可是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天时间里,少王就极速蹿红,从一个闲散宗王直接成为都邑之内的当红炸子鸡,完全没有给这些府佐们留下适应并成长的时间。
所以尽管刘幽求等人也是忙得一脑门子汗,但也仍然难免忙中出错。当然就算是有一些错漏,眼下这种情况谁也不会借题发挥,直接在王府中吵闹起来,但局面这么混乱,总归还是有些不好看。
李潼将李敬一迎入王府正堂之后,转头又有府员通告言是南衙大将军泉献诚家人登门,他又向李敬一稍作告罪,转头吩咐桓彦范前往相迎。
李敬一坐在堂中,跟先到的几名权贵宾客闲聊几句,心里则在小作权衡,过了片刻后,他便抬手招招唤来自家随行的门仆,耳语吩咐道:“速速归家,将七郎引入王府。”
门仆闻言后便领命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引着一名相貌周正、身穿白色纱袍的年轻人行入王府。
“阿耶有什么吩咐?”
年轻人名为李思年,乃是李敬一的次子,登入王府之后先向在场宾客稍作致礼,待到退至李敬一席畔后才又低语请示。
李敬一抬手示意儿子站在自己身后,等到少王归席之后,他便移席而就、笑着指了指儿子并对少王说道:“大王府员简少,虽然得于日常清趣,但是誉望秀颖,仰慕之众难免云集府中,人情勤来,非是夺趣。此小儿去年曾为拜洛斋郎,虽无才器可夸,但迎送勤劳,可作驱用,不知大王可愿将这劣才笑纳府中?”
李潼听到这话,难免惊喜,席中对李敬一拱手为揖并笑道:“往常只知清简自守,人情事务多有生疏。此前还能矫饰笃静守趣,一旦世道炽情加我,门疾积陋便毕露无遗。府君不因门事疏忽轻我,更荐才郎入为肱骨,小王实在感激,情急惶恐,难拟谢言,虚席以待,盼与俊才同美。”
听到少王的回答,李敬一也是颇感满意,抬手指着儿子不乏严肃道:“还不快来拜见府主,大王雅量包涵,肯赐你一事自立。日后一定要谨慎感恩,以勤补拙,勿使你父颜面损失于你的拙劣陋才中!”
“在、在下……卑职、卑职拜见大王!多谢大王能容不才,卑职一定入侍勤恳,为府事捐以丝毫之用。”
年轻人李思文连忙上前下拜,言行举止都很有一种教养良好的熟稔。
席中其他宾客见状后也都纷纷起身上前道贺,一时间内外喧哗的窘迫都被驱走许多。其他在场的宾客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李敬一已经先做了,他们若再效颦,又担心会被看轻,心情不乏纠结。
“既然已经入府,速速下堂礼宾待客。”
李敬一对儿子也不客气,待到拜礼完成,便摆摆手将儿子驱赶下堂去做门童。
有了李思文这个耳濡目染、长于世故的官宦子弟加入接待,王府内外喧哗的混乱便很快得以收敛,宾客们出出入入很快就变得有条理起来。
倒也不是说这个官二代能力就比刘幽求等人高多少,主要还是家教的熏陶,经多见多,处理这种人情世故的往来自然不在话下。
眼见宾客满堂,井然有序,李潼也不得不感慨权势动人,这一整天下来,际遇转变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以前的他想要跟人说上两句话,都得看人心情好不好,可仅仅只是因为讨得他奶奶欢心,整个世道在他面前都没有了此前那种矜贵傲慢,对他极尽迎合,近乎投怀送抱。
昨夜宰相韦方质才刚刚跟他说完要举荐一名同宗子弟入府供事,今天晚上更有同样宰相门庭的李敬一更是亲自将儿郎送入王府。
只要他能宠眷不失,类似的现象日后肯定会陆续有来,跟早年身在禁中、苦于无人对话的际遇更是云泥之判!
因为明早还要随班入朝、领取敕命,等到送走李敬一等几个重要宾客后,李潼也就返回王邸准备入睡。不过他刚刚回到王邸,田大生却又来夜访并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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