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监署的创设以及各种章式的颁行,在整个长安城都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以及民众们兴致勃勃的讨论。
老实说,雍王西归以来,在长安城的评价并不算太好。虽然雍王也从速定乱,且颁行了一些赈抚民众的策略,但整体上给人的印象,仍然偏于负面,起码也是毁誉参半。
比如国子监生员缴费、《宅居令》的颁行等等,虽然主要还是针对长安城的权贵以及富豪们,但其本质仍然是敛财。哪怕寻常小民几乎不会受到影响,但也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个雍王贪婪成性、聚敛成癖的印象。
可是这一次幕府居然开出了高达五百万缗的巨额补贴,也实在是让人惊喜有加。
“日前坊里还有蠢物居然说雍王殿下贪婪无度,要刮尽长安膏脂自肥!真是笑话,雍王殿下贵不可言,心系家国,凡事都为社稷、为生民谋划,竟被那些无知贼民污蔑,着实可恼!”
“我早就说过,雍王殿下情操高洁,若不然怎么能写出那些举世轰动、东西传唱的声辞妙语!旧年曲江集会,与民同乐,雍王殿下是真正心念苍生,能够回镇长安,是咱们关中百姓之福!”
“五百万缗啊!这么多钱物竟然舍得分散坊曲,难怪雍王殿下此前要多作聚敛,否则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贴补民生?”
“那些污蔑雍王殿下声誉的鼠辈,定是心存嫉恨邪念,说不定就是此前没有扩查出来的闹乱贼徒!雍王殿下如此仁义,咱们长安百姓能不知恩?以后哪个狗贼再敢于我面前非议中伤殿下,一定要擒拿下来押送官府问罪!”
市井坊间,到处都充斥着感恩称颂之声,在这种口口相传的氛围中,一时间雍王清誉无暇,再也没有什么恶言非议。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被那五百万缗的巨资迷惑,还是有些人不失独立思考的能力,认为这件事未必就像人们宣扬的那么好。
“五百万缗钱物是多少,你们这些无知小民真的能知?那是足足五十亿枚铜钱!几座大仓都承装不下,折成物料,更能堆满半座长安城!整个西市,也难有如此重资巨货,雍王殿下哪里筹得如此重货分赐民众?说不定就是幕府刻意夸大惑民,为了掩饰早前用事疏漏,扭转风评……”
有人如此言道,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智者姿态。
但很快就有人笑骂道:“井底蛤蟆,不知天大!此前雍王在社监署坐衙,一个豪商便捐献百万缗巨财!说旁人无知愚蠢,怕是你自己囊里羞涩,不知人间富贵境地如何!当日与会者众多,即便不是人人如此豪阔,积聚起来也是海量。几百万缗财货,对雍王殿下而言也不是难事!”
“就算如此,雍王也是假别人慷慨,别人迫于势力输财进献,他再转给长安百姓。五百万缗一手掷出,雍王所得只会更多,又何必如此狂夸恩义!若雍王能家财分给民众,那才是真正的仁恩高义!”
“你这厌物,如此妖言炫耀,是怎样孽种?难道你家老母借了你耶精血孕你,就不必感激生养之恩?雍王势力雄大,旁人献他多少,与你何干?世间豪富者有,多少权门仓里硕鼠还要肥过你这孽种,他肯赐你一二谷食?”
“我只是就事论事,不愿被愚昧民情裹挟!天地阔大,难道容不下一二发声?雍王若果真仁义,又怎么会计较民声质疑?官府尚且没有问罪,反倒是你这类卑贱伧卒气急败坏!你就算想做雍王门下孝敬子孙,雍王未必看得见你这卑鄙蚁民!”
“雍王胸怀苍生,老子甘愿为其门下走狗!哪怕殿下不见,今天也要打杀了你这满口邪言的厌物贼徒!”
此类场景,坊间不乏,单单城中两县县衙,一日之内便受理了数百起此类纠纷。严重的,有些人被送进官衙时,已经被激愤民众们殴打的只剩半口气。
当李潼在皇城政事堂得知这些情况后,一时间也是乐得不行。杠精这个行业,古来不乏,只是没有键盘、网线等作案工具,行业风险无疑大了许多,那真是拿命来杠。
虽然这五百万缗补贴,并不会实际平均分发到长安城每一个人手中去。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此议论不休,退一步讲,这五百万缗总是投入到了长安城这座大池塘中,人在其内,总能因此受惠。
与此同时,第一批获得补贴的行社也新鲜出炉,故衣社赫然在列,而且位于榜首,独得足足三十万缗的补贴。
李潼只在第一天出面坐衙,后续的工作都由幕府佐员们负责,平阳公武攸宜作为副监坐衙散财。
毕竟飞钱的本钱还是武攸宜出的,而且武攸宜这个家伙很有几分开源节流的天赋,只要监管得宜、杜绝其人监守自盗,还是值得用一用的。
行社想要获得补贴,也有一定的章程。本身的规模是一方面,各行社社首还要拟定一份提案,交代这些补贴的钱财具体用在哪一方面,如果行社本身水平不足,那也可以接受社监署所提供的方案,按照社监署的规划进行发展。
故衣社作为京中第一大社,能得三十万缗的巨资补贴,也并不仅仅只是凭着与雍王的亲厚关系,还是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
其中最主要一个内容,就是故衣社将会辅佐幕府在未来一个月时间内,于京畿周边组建多达一万人规模的乡团武装,守境防寇。
这是将故衣社以敢战士为核心的武装力量收编的第一步,也是李潼组建嫡系军队的开始。他从神都带来的大军,多多少少是有着其他势力的痕迹,除了相对纯粹的千骑,其他队伍凝聚力都还远远不足。
接下来幕府就会投入兵力反攻内寇的默啜,朝廷也不可能再增派新的军力来援,李潼当然要组织新的武装力量。
除此之外,幕府又通过社监署下发了一个任务,那就是修浚关中最重要的水利系统郑白渠。想要在今年便收得效果,增加灌溉面积,投用力役最起码要超过五万人规模。
长安城的这些客民们,能够抽调出两万人左右,京外诸州县也能分领一部分任务。剩下的缺额,李潼则通过社监署进行统筹。像故衣社这种社徒众多的行社,自然是重点目标。
从这一点而言,将长安城这些行社统筹起来,就是为了弥补幕府在关中统治基础不足的缺点。幕府刚刚来到长安,还没有来得及构架起从上到下的一系列统治构架,甚至就连官员数量都大大不足。
李潼既不愿意让关陇勋贵们对他的幕府渗透过深,这些新兴未久的行社组织,那也是当然之选。
行社本身的组织结构比较松散,远远比不上魏晋时期的豪强、大庄园主们对资源和人口的把控,可以放心引用。
除了故衣社之外,其他的行社也都获得了数量不等的补贴。类似其中一个脚力社,就可以为幕府提供从长安到原州的陆路运力。
当然,这个脚力社可不是为了拜见雍王而临时组建的小社,而是几个大商团共同结成的行社,担任社首的,正是有陇右小马王之称的张克己,能够提供六千多名脚力以及将近两万匹驮马的运力。
单单这一点,就能极大程度的缩减幕府筹备发兵的准备期。
虽然民力参与进来,会让许多军事情报都无从保密,但这一次本来就是境内作战,李潼也并不打算眼下就与突厥全面开战,如果能够直接惊走默啜,让关中获得更多的休养生息空间,那是最好的结果。从这一点而言,薛怀义那种福将也并不是没有存在意义。
至于未来,当然还是要建立起独立、周全的军事后勤系统,但这并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借用已经相对成熟的商路,可以避免关陇本地的豪强勋贵们施加掣肘。
这一次所补贴的五百万缗巨资,并不是直接流向市场,主要还是针对生产以及物流仓储。
长安城作为原本的政治中心,在行政构架完整的时候,官府百司掌握着大量的奴户以及课役匠户,可以加工生产各类物资。同时百司还都有着配套的官廨、仓邸,用以收存物料。
但是眼下,这些资源都被大量的闲置,幕府短时间内能够调用起来的只是一小部分。所以这一次通过补贴的形式,将这些沉积闲置的资本分授民众。
像是东西两市行社在领取到相应的补贴后,社监署很快就组织了一次坊间闲置仓邸的拍卖,让这些空闲的仓邸流入市场,或是直接售卖、或是进行租赁。
若仅仅只是直接的售卖,商贾们未必有此热情,毕竟长安新经闹乱,雍王立足未久,谁也不清楚未来长安政策走向如何。如果花了钱买下闲置官仓,转头雍王调走,官仓被继任者收回,乃至于货物都被直接抄没,那可真是欲哭无泪。
可是现在,既然幕府有补贴,并不用他们自己掏钱,态度自然就变得积极起来。
人一旦聚集起来,氛围就炒热了,而且那些官仓也的确都有着不俗的地理位置,商贾逐利,很难有人按捺住不出手,一旦争抢起来,价格自然高涨,社监署给予的补贴那就未必够了。
所以针对一些商业性质的行社所发放的补贴,发出去不久便又兜转回来,甚至还有颇高的溢出。别管事后大家回想起来是个什么滋味,但当时买买买的时候是真的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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