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杨丽只是听到这个消息便满脸的紧张,李潼便笑语道:“圣皇陛下自是雌中英迈,雅重才士,不拘一格。去年归都之际,我便进言杨娘子你的事迹,陛下当时便表态要见一见你这位蜀中巾帼。如今壮迹在身,更有何惧。”
听到大王这么说,杨丽心情稍有安定,默然片刻后又点头道:“既然大王让我面圣,那妾便斗胆拜见。只是大王能不能亲自陪护?否则妾恐失于应对,暴露浅薄……”
“这是当然的。”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并继续说道:“神都这里,人事繁杂,我还有许多事情要托付杨娘子,能够面圣一次,来日娘子你在神都许多作业都能享更多便利。至于眼下,也不必考虑其他,安心休养,扫除疲惫,等你自觉能够应付,我再引你入见。”
“虽然东西奔波,但也有车马代步,称不上疲劳。”
杨丽又摆手说道:“听出面接待的田翁说起,近日畿内粮荒,大王颇受此困,妾也准备往汴州游赏风物,倒可以顺路采购一批谷米,输入畿内供大王使用。”
李潼听到这话,心中大生感激,望着杨丽那已经颇为瘦丽的脸庞沉声道:“小王何幸之有,能得巾帼如此重顾相助。神都这里不乏才力使用,但邸外财物的确有缺,娘子不必奔波亲往,只需将财货交付田翁,让他安排徒众前往。”
“旧年困顿西京,如果不是大王施眷照顾,妾也绝难再享今时的从容。但能有助于大王,又何惧劳累。”
杨丽口中这么说着,杨显宗在一旁看着堂妹,心中则长叹一声,又入前说道:“属下兄妹虽只蜀中简陋,但忠义在怀,自有千钧之重!外人所目,阿妹或只蒲野之质,但在我看来,却有兰芷馨香,她……”
“阿兄,不要再胡说!”
听到堂兄这么说,杨丽脸色顿时一变,在席中疾声喝止。
李潼见状后,一时间也有默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二郎是我肱骨,心事可以不假俗言。令妹国色佳姝,气概不逊英男,才色兼在,世道人眼有见,并非只有亲徒见重。如今所谋诸类,凶险万分,并不敢一味求好、遐想长计,来年究竟如何,尚未有定,所以不敢畅论人情诸计。但能功成定势,绝不辜负此番长情!”
“能得大王此诺,属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杨显宗大礼下拜,神情庄重道。而另一席中杨丽掩面低泣,因为情绪激动而说不出话来。
送走了杨氏兄妹后,李潼自有几分做贼心虚,不好再入唐家内院与娘子话别,留下二十员帐内于此守护,然后便返回了王邸。
接下来的时间里,代王婚礼礼程也正式开始进行,纳彩之类的礼节,自有礼部官代劳,倒是给已经颇为紧张肃杀的畿内氛围增添了一丝喜色。
很快礼程便进入到了纳吉,一大早李潼便换上了华彩吉服,在诸贺郎并护卫们的簇拥下,先入大内皇宫,于殿中拜承礼书,然后离开皇宫,往太庙去卜吉祭告。
不过太庙里所供奉的都换上了武家的祖宗,所以在离开太庙后,李潼又往城东孝敬皇帝庙去,得告诉他爸爸李弘一声。
吉礼完成,返回禁中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在城中奔波一天,粒米未进,李潼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饥肠辘辘,先在侧殿匆匆吃了一些果点,然后又得行出玄武门,亲自迎接赶来禁中接受礼数的郑家一众人等,同时今天还要正式完成王妃的册封。
此时的玄武门内外已经是彩灯张结,甚至就连驻守在此的羽林军将士们,额间都扎着一根彩条抹额,冲淡了几分肃杀,显得有些俏皮活泼。
行到玄武门的时候,郑家一众人等还没有抵达,李潼跟一众贺郎们站在一处,望着贺郎中已经长得英武不凡的李祎笑语道:“阿郎已经渐壮,可有了人事的打算?有花堪折直须折,如果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家长宦游不便论事,可以直告于我。”
李祎听到这话,脸上便有几分忸怩,垂首说道:“卑职年浅位卑,兼无事迹,还是要先求功名,再论其他。”
李潼闻言后哈哈一笑,拍拍他肩膀赞赏道:“有志气,少年英武,自当功名为先,谨守志向,时机顺应,当助后进成名!”
他们李家宗亲已经被搞得差不多了,活下来这些也都节操有限。所以对于李祎这个小伙子,李潼是非常看重的,一有机会便加强一下联络,今次也是特意点名让李祎担任自己的贺郎。
听到代王殿下对李祎如此赏识,其余贺郎们也都流露羡慕,其中就包括裴光庭这个小妈宝。如今的代王势位正隆,想要提拔几个初入官场的小年轻再简单不过,若能得其欣赏,无疑会令仕途更加顺畅。
这里刚刚闲话几句,对面已经出现了郑家的队伍,左右鼓吹齐鸣,李潼便也整装策马,与众贺郎们上前相迎。
郑家今次出动人众极多,足足有百数众,浩浩荡荡行至玄武门前,为首一个便是李潼的新任丈人郑融。
郑融年纪四十出头,面相清癯,蓄着长须,一副很标准的士人模样,及至代王一行到了近前,得了后方的郑杲提醒,翻身下马,举手作揖。
李潼也下马步行至近前,举手回应道:“小王奉皇命于此导引府君并诸亲员入宫见拜成礼。”
郑融神情严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王,片刻后神情略缓,并说道:“有劳殿下亲引。”
两方人并作一行,李潼与众人并行于前,后方群众跟随。
李潼还是第一次与他这新丈人一家见面,一边走着一边也在用视线余光打量这些人。虽然只是粗看外表,但第一印象还不错。
他这新丈人郑融做过两任外州县令,如今还在首选,官品虽然不高,但气度不差,不卑不亢,举止得体。
另外还有两个舅子,大的已经及冠,名为郑浮丘,小的十三岁,名为郑子晋,都还没有解褐任事,虽然看起来有些拘谨,但行走在族人当中,目不斜视,应该是家教不差。
行过玄武门的时候,郑家女眷们也要下车步行。李潼与众人一起站在宫道一侧等候,还没从那些宫装妇人们当中寻见新娘子,便有宫人入前以步屏、羽扇将人给团团围住,然后便先行入宫。
众目睽睽之下,李潼也不好追上前去仔细打量,便与郑家的男人们一同来到禁中仙居院别殿等待圣皇召见。
众人落座之后,氛围便有些尴尬沉闷,姻亲之间仍是陌生,乏甚共同话题。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李潼主动打开话题,指着他那两个舅子问道:“两位郎君不知就学何处?”
两个年轻人有些拘谨,郑融主动回答道:“大郎旧学国子,两试未名,如今在乡养性。次郎随族亲治学,浅通一经。”
“乡里风物简朴,少于滋扰,虽然能修身养性,但少年气壮,立志需早。神都城百流汇聚,人物多有可赏,见才思齐,闻事知勇,只要谨奉亲长良教,不患德才不进。”
听到李潼这么说,另一席郑杲便也笑语道:“殿下故邸西园,正是都中才流荟萃所在,良缘喜结之后,子弟少不了要出入园宴,增长见识。”
李潼闻言后便也微笑点头,郑家作为山东名门,其底蕴与影响并不体现在具体的势位上,在士林中自然享有极大的号召力。
那些在势位中的人选,诸如宰相魏元忠都以能够与郑家联姻为荣。后来的姚崇,几次拜相,身当国用,但儿辈论婚还只能选择稍次一等的郑家连山房,这都还算是高攀。
一个时期自有其独特的价值观,哪怕这标准很扯淡,但当多数人都认可且追逐,那就有其存在的价值。如果能将荥阳郑氏引入他的西园集会,无疑会更加增强在士林当中的影响力。
说话间,宫苑另一侧响起了礼乐声,这是在正式册封王妃。之后又有宫人入告圣皇陛下召见,这一次再起身,李潼便要对郑融持一个晚辈之礼,行出时让其半身。
众人登殿时,除了端坐殿中的武则天之外,在场还有礼部春官并司属寺官员。
众人登殿拜见之后,郑融入前由春官侍郎卢应贞手中拜受礼书,如此便算是正式接受了这一门国婚。颁授礼书的卢应贞也是他们荥阳郑氏的姻亲,由此可见这些大族在政局中那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拜受礼书之后还不算完,作为代王妃郑氏的直系亲人,郑融并其二子都得加授散爵。其中郑融直授四品太中大夫,并封爵阳城县男,长子郑浮丘加授八品承务郎,次子郑子晋则授九品将仕郎。
听到郑融父子所得封授,就连李潼都忍不住暗暗咂舌,他奶奶可是真阔气,他给他老丈人谋求五品都还没开始,结果新丈人便直接四品了。至于郑杲,则更是羡慕得瞠目结舌,啥叫做得好不如嫁得好?
他混了好些年再加上捡漏,好不容易才混到四品通贵。可是他这位堂叔仅仅只是嫁了一次闺女,便直达四品,而且还是他忙前忙后的张罗,可谓十足的躺赢。
特别那个县男爵位,更是馋得郑杲直咬后舌根,阳城县位于洛南,本就是他们这一支郑氏族人栖息地,如今直接封于郑融。
单凭这一点,郑融在族中地位便可以直接超越他,封爵乡土乃是世族荣耀,郑融有爵而他却无,乡土祭祀时,有爵者在前,这既是荣耀,也是世族对皇权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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