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9 巨财将入,可议封禅

武则天缺钱,方方面面的缺。

一则从高宗后期开始,国事便外亢内虚,一直在透支维持。二则她彻底掌权之后,边事连亏,几次对外作战损兵折将不说,还大耗钱粮。三则国中大兴土木,各种典礼、铺张浪费。

李潼虽然拿不到具体的国用数据,但通过方方面面的体现,也能感觉到如今国用的窘迫。最直接的一点就是,自他归都以来,所见他奶奶在财帛上的封赏已经保守许多,远不像永昌年间那么豪迈,很明显是进入了剁手后的冷静反思期。

其实要说清楚唐代前期的财政收入并不容易,因为所施行的租庸调制,是以实物作为赋税收入。田租、户调所收物料,本就很难简单的对标钱数。而包括府兵征战在内的诸种丁庸与各种杂徭色役,则更加不能以钱财进行衡量。

当下朝廷岁收两百余万缗,这是能够统计折算出来的一个数据,但并不代表租庸调所收全部。

起码朝廷内外大大小小的工程,诸如建造明堂、维持大运河等等,所使用的大量人力成本,根本无从对标市场进行数据化。如果这些都能加以核算,朝廷岁收当然会更高。

这样的财政收入构成,能够确保朝廷的物料储备与征调效率,能够经得起折腾。但哪怕再经得起,到如今也已经将要油尽灯枯,特别是均田制这一基础制度已经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

面对恶劣的财政现状,武则天也不得不收敛剁手败家的力度,像是天授年间已经在议的封禅嵩山,到如今也没定论。除了政治层面的动荡、不稳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没钱、玩不起!

为了改善财政状况,朝廷不久之前还颁行令式,禁止民间蓄锦,让财帛流通起来,以增强朝廷各项收入。但想想也知道这样的政令能收效多少,越不让藏越要藏,有种你挨家挨户的去搜、去挖。

武则天跟她老公高宗皇帝差不多,花钱是把好手,讲到敛财,则就全都乏甚创意,无非横征暴敛那一套。高宗旧年恰烂钱,铸造新钱乾封泉宝,结果被民众们自发抵制,还没流出长安便无奈收回,到现在西京城里还在说。

所以当听说飞钱运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获利百数万,武则天自然惊喜有加。不过在称赞完杨丽之后,她眸光又闪烁起来,沉吟道:“蜀商藏货惊人,丝缕不产、只凭囤积,竟能兴聚如此重财。府库空竭,原来是财在私门!”

李潼听到这话,顿觉头疼,这老娘们儿明显是觉得坐地抽利已经不过瘾,想要直接来抢的。可问题是,还没你的时候,人家蜀商就已经这么有钱了。至于府库空竭,那不都是你造的?你个败家娘们儿居然还挺仇富!

他连忙起身说道:“货殖均输,盈缺互补,这是商贾能够通行古今四方真义所在。蜀地闭塞,却有物饶。作业诸众,多有累代事此。财货重屯私室之内,诚然有害国用民用。往年朝廷并无良策治此,但如今既然已经有飞钱通达两地,百代所积、一革此时,徐徐抽引,久则不患不均。”

老子好不容易发现这一片韭菜地,让你割上一茬已经挺痛心了,你还想连地皮都铲走?我不答应!

杨丽自是蜀商一员,闻言后也连忙跪地说道:“民女生自蜀商门庭,幼时便见父执所以勤此,所见乡人虽有物产、却仍长困,物料沉积、同于尘埃,人工物力、一概虚置。正因有感乡事之困,才勇行蜀道,以命压货、泛于江湖。虽无丝缕之产,却能通沟壑深阻、人物两绝之疾弊,蜀内蜀外,人物两安……”

武则天一时间被这巨利刺激到了,所以才有此言,听到两人陈辞,便又笑起来:“朕为天下主,牧治百姓,所见勤耕者无足衣食,贾徒不产却能暴利横夺,一时有感罢了。生人百业,各有所司、各有所得,调剂多寡,也是治国治民的道理。慎之你能呈献良策,更引荐良才,真是不错。”

“臣不敢居功,蜀道艰行,人物所耗、岂止千年!飞钱此计,古时未有,陛下襟量宏大,能够不循千年旧格而引试此法,虽有小得,概是陛下宏量能享,小臣能夸者,无非勤思善事而已!”

李潼担心他奶奶还不放弃吃完砸锅的绝户计,便又继续说道:“蜀人或擅商事,所精钱帛而已,百代之众俱困于道途险阻,朝廷小计略施,便能解此危难。所抽虽是巨利,但若要化实为国事物用、千家惠利,仍欠变通。”

钱财到了一定程度,真的只是数字而已。飞钱获利虽然惊人,但若只着眼巨利,也就只能局限于金融领域之内,仅仅只是一个账目上的加减法。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路子不够野,这么多钱想花都花不出去。

武攸宜为啥被李潼釜底抽薪、抄了家底?想象力不足,钱财只能满足他的囤积欲望,却不能产生其他。但是到了李潼手里,就能作为本钱,搭建一个谋利更大的飞钱体系。

朝廷岁收课钱虽只百万缗数,但背后所控制的则是几十万的成年男丁,又不是简单的财富多寡能够衡量。

李潼是希望他奶奶能够明白,飞钱不仅仅只是一个谋利的工具,更可以将之作为管控蜀中与关中的一个标尺。

只要飞钱系统能够健康发展,就意味着两地商贸的交流正在频繁进行,意味着民间没有大规模的骚乱滋生,商品的交换有序进行,民众对生活仍然存有美好需求与愿景,这也是加强国家宏观调控的一种手段。

武则天能够走到这一步,当然也不是俗道妇流,很快就从最开始的惊讶中抽离出来,望着李潼重重点头:“能作此计,能有此见,政事堂缺我佳孙,真是名不副实。”

李潼听到这话,便心中微哂,漂亮话谁不会说,你真把我送进政事堂才算你牛逼!

返回殿中坐定之后,武则天又略作迟疑,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这些飞钱盈利,短时之内能否调入神都?”

看他奶奶那神情,李潼严重怀疑这是见到横财入门、这是又打算放飞自我了。不过他本也没打算现在就开始截留盈利,先做一段时间的孝顺孙子,只负责搂钱,供他奶奶败家。

略作沉吟后,他便回答道:“如果只收利得,在账利钱都能抽出,短时之内便可运抵神都,但臣不建议这么做。”

“为什么?”

武则天先是眉梢一扬,然后又皱起了眉头。

“飞钱新营未久,民间尚在观望,恐怕朝令夕改。一旦大批钱本提出,必会令群情惊恐,争相挤兑,再想让民财附于案簿,那就要作十倍之功。”

飞钱虽然属于汇票性质,并不担心挤兑的问题,但作为新兴事物,眼下还在树立信心的时期,还是不可贸然作打击信心的举动。

两地开具的飞钱虽然只有四百多万缗,但盈利却能达到一百五十多万缗,这就是在于民众信心仍然不足,一笔钱频存频取,来回转调,所抽取的手续费自然会加倍。

李潼之所以要在初期设定那么高的抽利比率,就是为了促使大家养成钱沉案簿的习惯,不要那么频繁的调取。

武则天对于人心是有足够了解,很快就能想通这一点,但还是有些不满道:“如此财利仍是虚在,几时才能得真利?”

“飞钱钱本比日在增,重财存于诸境,也是不便,自当徐徐抽引。更不需朝廷大费周折的转运,只需两地利率各有高低,财帛自能专汇于西京,届时再作押运,更省途中折耗。”

只要飞钱盘子做得足够大,由蜀中发往西京的飞钱抽利增加,而西京往蜀中的飞钱抽利减少,那么商户们自然会把更多的钱存在西京,从而获取这当中的利差。西京存钱变多,便可以直接抽取。

武则天是权斗满分,金融小白,但胜在理解能力不错,听完李潼的解释后,脸上便又流露出笑容,拍案说道:“慎之真是妙才,那么能不能在年前调出五、七十万缗钱帛押运入都?来年将作封禅大礼,朝廷却乏钱物储备。”

“臣并未专事飞钱,陛下还是降敕提问阿兄,料想应该不难。臣兄弟毕竟人力寡弱,若再增补才士为助,运作必定更加从容。譬如蜀中集财数百万缗,眼下还未显为人知,但防备贼盗,也是不可不加以重视啊!”

武则天闻言后便点点头:“光顺虽无令声驰誉,但笃静自守、不辞辛苦,隐于人后、作此大事,可见才器不只当下。此事从谋至定,俱你兄弟所为,增补宫用,不假外人,且加益州大都督府司马!”

听到这话,李潼顿时一乐,果然世上没有用钱砸不晕的人,如果有,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李光顺出都的时候,还仅仅只是几个不尴不尬的使职,结果搞出了成绩后,便直接被加官大都督府司马,掌握了益州大都督府实际权力。。

远在蜀中的李光顺都被重赏,入宫拜见又深得武则天欣赏的杨丽自然也不例外。

杨丽出身蜀中商户,本身又不曾婚配,武则天询问其人心意、知其不愿入宫担任女官后也并未为难,内外命妇皆不能赏,但这也难不住武则天,授为大内玄坛道场女观主,秩比四品郡君,随节时入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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