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新消息还没有传来,但府员们已经陆续入府,见到大王神情严肃的端坐堂中,一时间也都感觉有些奇怪。
李潼也没有跟众人说太多,示意他们各自操劳案事,一直等到王方庆、姚元崇到来,才将两人引入内堂,开口说道:“并州长史或将易人……”
“竟有此事?”
“大王知谁?”
两人听到这话后,神情俱都一变,语气也都充满惊讶。
虽然他们都有份参加早朝,但早朝更多的只是通告、授命与弹劾,不会直接将大事摆上朝堂商议。而并州长史在大都督遥领的情况下,就是实际的并州大都督,只有政事堂宰相才能参与议论。武家几个货昨日才入宫参见请求,王方庆他们当然没有途径得知此事。
李潼也不能将禁中事务随意泄露,如果上下之间谈话全无尺度,早晚会出事,所以也只能在尺度之内告诉两人:“我遥受其职,案事难近,上佐更新,应有之义啊。虽然朝廷授才量用,不敢轻易置喙,但既然有此瓜葛,也实在担心所任非人。”
姚元崇略作沉吟后又说道:“大王既领此职,堂议也在份内,但现在体中抱恙,此事是有延后余地的。并州盐铁丰饶,关乎民生国计,又当攻御要冲,北都宸居分在,陵土之重。今任并州长史王及善,也是长事老臣,领职以来,并无大过。如果不能选举出一个群众归望的良选,还是维持现状最为稳妥。”
李潼身位并州大都督,虽然不治其事,但对都督府下属员佐是有一定推荐与否决权,这也是他这个大都督虚位之下唯一有点实际意义的地方。
不过那是一般的情况,但眼下武家齐齐出动,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而且还要看政事堂对此事支持力度的大小,如果政事堂已经通过决议,李潼想要一票否决,就得冒着得罪宰相们的危险。
就像此前武三思让人攻讦他弄权,别管宰相们关系跟他亲近与否,先喷回去再说。宰相威严不容触犯,我们只准圣皇陛下弄着玩。
见代王仍是苦笑,两人自有了然,凭代王目下声势仍自觉难办的,不问可知争取这个并州长史位置的是什么人。
各自席中闷坐片刻,王方庆起身说道:“卑职且入省中,看能否拾得余论。”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眼下他们这一方唯一能参机枢的便是宰相姚璹,这也是表达他们声愿的主要窗口。毕竟如果代王被埋了雷,他们这些率先投靠过来的江南人也会不踏实。
王方庆离开之后,李潼又详细向姚元崇打听了一下并州有关的讯息。
并州的重要性不必多说,除了崇高的政治地位与优越的地利优势,随着后突厥死灰复燃,这里也成为朝廷最重要的设防边镇之一。在抵抗和攻略漠北胡人方面,其重要性不逊于关陇之于西域。
姚元崇如今担任兵部夏官郎中,每参军国要务,对这些事情自然不陌生,所以交代得很是详细。
而李潼越听便越觉得武家这一次真有可能得偿所愿,并州这处军国重地,他领其虚,武家则据其实。甚至有可能就算没有武家人主动争取,他奶奶过段时间都会做这些安排。
眼下他奶奶虽然对他有眷顾纵容,但底线划分也很明显,甚至都不准他娶杨执柔的小闺女,又怎么会让他实实在在据有并州的权柄?将事权交给武家,对武则天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他这里还在皱眉思忖,先一步出门的杨思勖已经匆匆返回,身影在堂前晃了一晃。李潼见状后便示意姚元崇暂候片刻,自己转入另一间房间,杨思勖随后进入,低声禀告道:“魏王等举河内王并州长史……”
李潼听到这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武家不时智商上线搞点操作,让人觉得很头疼,但总体来说,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底下。
他奶奶武则天可能会倾向于让武家人执掌并州权柄,但具体选择何人,这当中也是会有微妙权衡。
武懿宗这个人,眼下就绝对属于见光死的范畴。至于原因也很简单,首先自己是绝对不想让武家人出任长史、攫取并州事权,从而把自己高高架空。
虽然他这个大都督顶天了也就是蹲家里收点土特产,可如果武家人出掌都督府,他连点土特产都可能混不上。
其次,武懿宗前段时间就是因为搞他四叔李旦家几个小子被罢免官职的。那些唐家老臣们眼下也是看着武懿宗就恨得牙痒痒,这家伙如果还敢露头,在政事堂被一顿削是免不了的,必然通过不了。
其实在李潼看来,如果武家想要争取并州长史的位置,梁王武三思、执掌羽林军的建昌王武攸宁,甚至包括他干姑父武攸暨,都是非常好的选择,只要提出来,便有可能通过。哪怕政事堂宰相们,也不会加以阻挠。
特别是武三思,如果李潼是武承嗣的话,一定会趁这个机会把这个备胎踢出朝外去,确立、加强自己作为武家继承人的唯一性。
虽然说并州兵马重地,极容易拉出自己的队伍来,但前提是武三思得有那个能力。而且如今世道格局仍是中央重、地方轻,真要把人放出去就能拥兵自重,武则天能杀边牧大将跟杀鸡崽儿一样简单?
李潼觉得下次见到武承嗣得给他开开历史课,讲讲战国时候魏国就是梁国,梁王武三思就是为了随时把你这个魏王取而代之,你个铁憨憨,还把他当好兄弟。
事实也正是如此,庐陵王李显归都之后,武承嗣一家被快速边缘化,自己很快就病死了,甚至就连嗣子武延基都因为私议二张而被干掉。而武三思则成了武家的扛旗人,在中宗朝呼风唤雨,更甚武周时期。
至于武承嗣这一支,要靠着被从突厥放回来的儿子武延秀给堂兄戴绿帽,接盘尚了安乐公主才能维持生活。
政事堂宰相们应该也乐得将一个武家的重要成员踢出神都去,从而削弱武家在朝局、特别是在禁军体系中的影响力,不会力阻此事。
可是现在,武承嗣他们虽然是突然智商上线,但却选了武懿宗这个一点没有兑换价值、而且还积怨满身的人出来,你要搞废物利用,也得看别人答不答应。
李潼这么想着,前往太平公主邸的家人也返回来,道是公主希望他能尽快过府商议此事。
听到这话,李潼不免又是叹息一声,虽然说他以晚辈让长辈来主动见他,是有点不合情理。可他现在为了做戏做全套,连进宫看他奶奶都不方便出去,那就更不方便去他姑姑府上了。
但就算不去,李潼也能猜到,他姑姑可能是希望操作一下,把定王武攸暨操作上位,不要再留在神都做米虫。就算夫妻之间感情寡淡,但毕竟还是一家人。而且如果能借此把武攸暨打发出都,既避免了日常相见的尴尬,他姑姑还能借由武攸暨这个实权职位搞点小操作。
他现在实在不方便出门,于是便伏案写了一封信,交代一下自己的理由,并表示如果太平公主真有此意,他也愿意助推一把。
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武家人担任并州长史不可避免,有他姑姑这层关系在,武攸暨也是可以接受的。
信写完封好,再着家人送出,李潼又回到原来那间内堂,落座之后便将最新的消息跟姚元崇稍作透露,并讲出自己的想法:“河内王殊无官长姿态,更没有州事的长能,受事于他,实在不妥。定王缔结两宗,且有德风可表,若真作更替,倒是一个中选。”
姚元崇闻言后,低头默想片刻,然后才又开口道:“但并州虽然地重,州事又何须拣选两王并任?”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一愣,他还是有些没能代入自己的新身份,考虑问题的时候没能将这一点引入进来。
他爵在亲王,武攸暨同样也是啊,如果由武攸暨担任他的上佐,这无疑会将他的势望更抬高一层,武家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而且正如姚元崇所言,并州再怎么重要,也不需要两个亲王坐镇啊。
姚元崇见大王目露思索,又继续说道:“其实大王何不反想一层,为何一定要强阻此事?卑职能蒙大王拣选参佐,自感幸甚,但所任毕竟南省要曹,圣皇陛下所以恩许,是有余韵可察!”
李潼听到这话后,身躯陡然一震,有些不敢确定的望着姚元崇。
与此同时,代王府家人将书信送入太平公主邸中,太平公主打开信后匆匆一览,顿时笑逐颜开:“这个三、慎之啊,真是一个妙才,能够窥人肺腑!赶紧备车,我要去代王邸!”
然而她这话音刚落,旁侧张夫人便冷哼一声:“如今代王可不同往日,殿下召请不来,也真是有欠往常随教随至的恭敬。”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后,脸色也微微一变,复又坐回席中,但还没有新的决定,门外已经有家人匆匆入内,叩告道:“禀公主殿下,政事堂已有决议,受事者为建安王。”
听到这话,太平公主眉头陡然一皱,继而厉目望向张夫人。
张夫人额头冷汗直沁,继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妾只是恐旁人以殷顾而轻慢亲长,没有想到……”
“罢了,这也与你无关。阿母决断迅速,没给别人留下余时,唉,错过一个良机。也是驸马自己浅拙不堪,不入人望,与人无尤。”
太平公主有些颓丧的摆摆手,起身退入后堂。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