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叶西岱听见很多人在唤她。不是“密叶西岱”,不是“首席医师”,也不是“医生”,而是她此刻绝对不能承认的名字。
不记得再次过去了几个日日夜夜,因为很早之前就已经处于临死的边缘。躺在荒凉的石地上,不敢浪费丝毫力气。
良溪啊。虽记得不清了,但作为族人,这片融有先祖精魂的林木深处,对自己的呼唤还是能感受到的。更何况,她是始终要面对刑法的罪人。
拉缇斯加的祖先,在拥有永远不会老去的年轻体魄时立下誓言,心和身体始终不背离那片土地。这也是拉缇斯加人隐匿人群,即便需要不停迁移,也不敢离开故乡太远的原因。
很渴,很饿,之前还能吃点儿草皮,喝点溪水,现在没有任何能赖以生存的东西,耳边还不停响着使她意志崩溃的声音。
大概对于她能辨别毒物和食物的能力感到震怒,所以把她弄到了这只有石头和风沙的鬼地方。
因为她始终不承认那个叫做“陈子西”的名字,所以审判者无法对她立罪,立即施以死刑。可是,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出生始就由婶婶带养,上面还有一个大三岁的姐姐。姐姐很懂事,婶婶交代的家务,虽说是两人一起做的,但她只是跟着在一旁玩玩水,摸摸鱼,姐姐才真正是那个流汗水的人。是啊,她曾精怪得厉害,婶婶和叔叔都对她又爱又恨,总是打她,却从来不肯下重手。她那么聪明,那么受欢迎,是孩子中的王,会各种玩法,常常引领一群孩子惹事,玩了后长辈们都还笑着向婶婶求情。
她的世界本简单纯粹,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直到那一天。
“西西,想去爸爸妈妈那儿吗?可以上学,吃好吃的,穿漂亮衣服,交更多朋友哦。”
她就那样离开了村子,来到大城市里。在那儿她看见很多村子里没有的东西。从此也在诺大的世界里陷入了慌乱。
父母亲专注于享受二人世界,也不懂照顾孩子,于是她变得很孤独。
上学后她遇上了很多同龄的人。她恢复了活力,以为属于自己的王国又回来了。然而,虚荣冷酷的繁华之地,她不受欢迎。她的游戏不被认同,她极力讨好却只得到冷淡的回应,她的大大咧咧惹得人皱眉。
只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他像黑暗掩不住的阳光,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穿透阴霾,照射到她的心底。
有一个少年叫白谨。还不懂思慕的年纪里,她只是单纯的“喜爱”这个人。
她知道他喜欢另一个人。像璀璨水晶一样夺目的女孩。
在那一段稚嫩的感情里,她不知道什么是受伤。她只是变得很自卑,不停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变得越来越消沉。父母猜到一些原因,于是终于又把她送回了村子。
“这孩子不适应外面的生活,劳烦再让她和你们生活几年,等长大些能自己生活了就不需担心了。”
婶婶和叔叔责备了一阵自己不负责任的兄长和嫂子。但依然高兴孩子又回来了。
还有小伙伴,再次把她围在中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询问她在外面的生活。
事实上,有些东西再也不会回归原样了。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以至于在一天晚上和外面来的一个老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西西。”密叶西岱看见包着头巾,面孔清秀的婶婶正着急难过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走呢?那么小的孩子跑到外面,多危险啊!”
密叶西岱咬紧了唇,死也不发出声音。
见她不出声,婶婶更加心痛。“西西,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忘了婶婶了吗?”
密叶西岱使劲摇头。心里如绞着一般疼,然而,即便咬破了嘴唇,满嘴铁锈味也不松动一下。
她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被逼着反复陷在幻象里。
婶婶流着泪看着她,似乎难过得不知还能说什么,一会儿消失掉了。然后回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里,伴乐,钢琴前坐着个男孩子,十一二岁,干净的脸,漂亮的眼睛澄澈得像泉眼,明亮如星。
“陈子西。”他皱着眉看着她。“放开声音,唱出来啊。自信一点,看,就像她一样。”
美丽的女孩,完美的歌声。那是他一直心仪的人。“你看她多自然,做得多好。你也可以的啊。”
那是不耐烦的目光,她的恶梦。每天早晨醒来,忆起的正是梦里讨厌着她的他,于是那一天再也没可能轻松。
她颤抖着破碎的嘴唇,要轻轻吐出声音时如五雷轰顶般回过神,眼前的景象也突然间消失。
很危险,差一点就定罪了。
黑暗里,又要开始新的考验。她在混沌之中突然大喊:“来吧。都来吧。我是密叶西岱,我只承认这一点。”
“混帐!居然为了逃脱惩罚背弃过去。”
空气中,有一个声音对她嘶吼。
“那是陈子西的过去,不是我的。我的名字叫做,密,叶,西,岱。”
密叶西岱的声音掩盖了肆虐的风声。
景物慢慢退去,耳边渐渐平静。遥望,只见一片碎石,干枯土地上的一个小小身影动了动。密叶西岱轻轻睁开了眼睛。
同时,荒无人烟的大道上,穿着黑色风衣,手执木棒行走的年轻人,心有感应似的,突然顿住了身形。一阵旋风自远方刮来,掀起他的帽子,露出清俊的容颜。他的脸上是长久的失神。那片森林与他们一族有着数代的渊源,很多时候都能些微感应到一些东西。等回过神时,才发现有一种来自心上的疼痛盖过了手指尖上的剧痛。他怔怔看着那抹柔软、迅疾的花色飞快窜进了草丛里,眼前开始摇晃发黑。他挣扎着想要支撑住躯体,但最终还是抱着木棍滑倒下去。
密叶西岱模糊了一阵,终于看清面前的景物时,发现再次躺在了一片漫无边际的草地上。她动一下,脸庞的青草刮着脸,迟钝的感受到一丝痛楚。
始终不肯放了她啊。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她费了点儿精力撑着地坐起来,然后就立即屏住了呼吸。
毫无疑问,她很快会死在这里。
成群结队的野兽,两只慢慢向她靠近,剩下的闲散地趴在一旁看着。
惊惧中,密叶西岱忍不住自嘲。“这算什么?”她哑声。
努力到现在,仍然给她这样的结局吗?
为什么?
她紧紧盯着野兽凶恶嗜血的眼睛,仿佛偏执的想要得到答案。
野兽扑过来那刻,她抓紧了地上的草,大喊:“我有要见的人啊!”
就像是她的声音有奇异的力量。蓄满攻势,正从空中俯冲下来的野兽被一股阻力击中,甩开数米远。静待成果的其他野兽一瞬间站立成攻击姿势,龇牙看着密叶西岱面前的人。
英挺的男子,微微拂动的发丝下,殷红的眼眸敛尽了天下所有的光芒。
“戈洛。”
早已准备好这一天,用生命的结束请罪。可是,为何会有执念?既然爱得那样隐忍,既然只有越来越深的卑微,为何还不放弃?ぷ99.
她拖着身体走了过去,看着他,神情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她没有说话,踮起脚尖,轻轻捧着他的脸,像是赋予了一生的温柔和依恋。
难以动容的帝国人物戈洛也逐渐迷失在那样的目光里。那些话,那些情感,密叶西岱遮藏了这么多年,此刻,毫无阻碍的任戈洛看进去。
戈洛的神色流露出一丝震惊。
野兽伺机而动。然而,它们的行为是找死。
戈洛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柄长戈,每一头靠近的野兽都被他瞬间挑断咽喉,鲜血如注。眼见同伴迅速死去。剩下的都不再轻举妄动。
戈洛趁此抱住要滑倒在地的密叶西岱。女子近乎昏厥。
“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儿?”对于戈洛的出现,密叶西岱始终没有真实的感觉。她以为是因为自己过度的思念而生成的幻想。说不定又是一个别样的考验。
“我在这儿。”他只是给了这四个字。也是密叶西岱此时真正需要的几个字。
黑暗。
焰火在空气中时明时灭,击鼓声忽远忽近。光亮中有人影在身边围着他们晃动。
火把越来越密,击鼓声越来越急,包围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戴着惨白面具的人,瘦长得像鬼怪里的傀儡,摇晃着手中的利器,发出怪异的叫声。
“闭上眼睛。”戈洛红色的眼映着火光越发炽烈。
密叶西岱照着做了。她听见打斗的声音。突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她吓了一跳,睁眼看见戈洛诡异到极点的面容。
那是陌生的戈洛。他抱着密叶西岱一直向前走。浑身散发着寒气,像死人一样僵硬着神情,眉目却透着让人害怕的绝艳。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的脚步,他就像发怒的魔。所踏之地,所有生命化为粉尘。
就这样,审判者的刑审显得无力。就像海面恢复了平静,他们的世界得以喘息。或者说,是审判者需要缓一缓。
“比魔鬼更可怕的人,你是谁?”想要夺取他们的生命的声音问道。
戈洛没有回答它的问题。他说道:“这个女人已经关乎我一生的快乐和悲伤,所以你不能做任何伤害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