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跑得很快,在那棵槐树的拐弯处就追上了白粟娴和秦朗两人。
“老师,等等我!”
白粟娴在原地站定,转过身来,看着这个高大又弱小的小姑娘奔向自己。
“老师,你们是不是不管我了?”李招娣的语气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在她的父母面前,她都没有表达过这样的情绪,因为不被允许,也永远不会被看见。
白粟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怎么会呢?老师只是今天先回去。”
李招娣的委屈慢慢放大,最终化为落在皴裂脸颊上的几滴泪。
“老师,我想读书,我不想现在就嫁人。老师,你们帮帮我好不好。”
浓浓的鼻音和乡音混在一起,声音又不大,但是两位老师都听清楚了她的求救。
白粟娴问道,“时间有没有定下来?”
李招娣明白这是在问她嫁人的时间,立马回道,“冬月十八,那天有一个人上门来说的,我偷偷听到了。”
秦朗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日历,把时间‘翻译’了一下,“也就是下个月的11号,只有一个月零几天了。”
白粟娴摸了摸李招娣的脸颊,把她脸上的泪拭去,“还来得及,你这些天自己在家找时间复习功课,其他的事情交给老师。在老师下次来之前,注意保密。”
李招娣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把今后的希望都使在了点头的劲里。
第二天正好是村里来班车的日子,白粟娴只身一人乘车去到了镇上,又转班车去到了县城。
秦朗则留在村里,给缺课的学生补课。
到了县城,白粟娴才有一种到了现代社会的感觉,不过她没有闲心去感受,而是直接来到了县公安局。
之所以不去镇上的派出所是因为她觉得没用。
这么些年,周边的村落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白粟娴不相信那些人不知道,只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甚至背地里也参与了这样的“婚姻”形成。
在落后闭塞的山区,愚昧的宗族观念和腐朽的封建思想比法律更加有力道。
今天是周六,公安局人不是很多,值班的民警接待了她。
“来干什么的?”
“过来报案。”
“报什么案?你哪里的人?不像是本地的啊?”
“报大观镇小李村居民李某不让未成年女儿合法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案,我是她的老师。”
值班的有两位民警,听到这里对视了一眼,甚至有一个还没忍住笑了一声,“嗯,现在地里农活多。我说老师,你应该知道小李村是什么样子的吧,一亩地恨不得半座山才凑得出来,家里大人忙不过来,自然要把孩子叫回去帮忙的。
过几天就会去上学的,没事儿。还有,这位老师,这种事情其实不归我们管,归教育局管。先回去吧,下周说不定周一就去上学去了。”
白粟娴没理会他们的态度,继续说道,“我知道义务教育这事儿归教育局管,可我还有另外的事情要一起报案。李某女儿未满十四岁,但是现在已经被定了亲,很快就要完婚,你们很懂法,知道未满十四岁意味着什么吧?”
那两个民警这才正眼看了一下白粟娴,眼神里满是不在意,“那当事人呢?她自己怎么不来报警?她委托你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骗人的。这年头耍人的骗子多了去了。”
白粟娴知道这里的现代化还只停留在表面,也不愤怒,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请民警同志跟我去一趟,了解一下情况。”
“嗤!我说你们这些文化人是不是读书读迂了。我们去能干嘛?破坏人家姻缘呐?那人家男方到时候结不了婚,到时候也来报案,我们怎么办?你赶紧走吧,快到吃午饭的时候咯。”
白粟娴内心里骂了几句国粹,把早就准备好的录音笔拿了出来,“还是跟我去一趟吧。我也不想你们明天就上电视了。”
民警激动地站了起来,伸手想要夺走,“你!你偷偷录音是违法的!”
白粟娴动作比他们更快,一把握在了手里,“哦?那你们去起诉我吧。”
现在的主动权到了白粟娴这边,她气定神闲地站着,语气坚定,“你们办公室里最显眼的八个字就是‘正义、公平、法律、良心’,这是身为警察的职责吧?”
两值班民警面上不耐烦地很,但是害怕又被录上什么影响不好的话来,不得不配合她说道,“那是自然。你这样,你先把这个单子填一下。然后你先回去等着,今天值班人少,走不开,过两天我们会安排人过去的。”
白粟娴走出值班室,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很快值班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
“诶,是是是,今天就跟着过去。嗯嗯嗯,没有问题。”
接电话的民警看了一眼白粟娴,对另外一个年轻些的民警说道,“刚子,你现在就陪白老师去一趟。”
白粟娴很快就上了警车。上车之后,白粟娴先是跟秦朗打了一个电话,“我和民警一起回来了,大概四个多小时到村里,车牌号我发你。”
刚子暗暗地啐了一口。
作为一个资深的独立调查记者,白粟娴有很多自保的办法。
刚子也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茬,开车时间又太长,先找她搭起了话来,“白老师,也不是我们不作为,实在是这种情况太多了,那里是少数民族地区,很多人都不懂法的。”
白粟娴淡淡地说道,“所以我叫你过去普普法啊。”
刚子被这句话一噎,轻轻嘟囔了一句,“太天真了。”
这些少民聚集的地方,往往一个村落就是一个族群,势力虽然不大,但是盘根错节,很多事情不是没有人去做,而是做了根本没用。
几乎所有的‘受害者’根本就不会去报案,而且他们身边的所有人都还会保护那个‘加害者’。
久而久之,就再也没有人在意婚礼上的新娘子到底有多少岁了。
更确切的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