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一直是物流集散中心,省内外的大货车将道路浮起阵阵扬尘,一片黄土纷飞之下,王峰找了一家偏僻的小饭店,请这位刚认识的中年人吃个便饭。
这个中年人自称叫舒超,今天五十多岁了,在火车站附近的批发城做服装生意,半辈子下来有些积蓄,买了几套芳佳酒店的投资房,当时买房的时候宣传包租15年,每个月什么都不用操心,酒店会统一管理,按时发放租金。舒超原以为就可以过上包租公的幸福生活,可是没想到交房后短短大半年,酒店就声称运营管理出现的问题,不再付给他任何租金了。他们一群业主联合起来,把承租的酒店运营公司告上了法庭,官司扯了好几年,又花了不少费用,好不容易获胜拿到了判决书,可是这个酒店运营公司账面上根本就没几个钱,法人代表又是个乡下的文盲大娘,他们才知道彻底上了当。
因为缴纳的税费被挪用,现在房产证都办不下来,房子空在那里租也没人租、卖也卖不了,舒超的积蓄赔得是血本无归。于是他实在气不过,眼看新的商贸城又是同样的骗钱手法,就过来提醒旁人不要上当。
王峰给舒超倒上一杯啤酒,让他先缓缓气,不由得提出心里的疑惑:“据我所知,城北商贸城的开发商是一家新公司,和之前的芳佳酒店项目毫无瓜葛,你怎么会特意盯上这里的?”
舒超拿酒杯冰敷着红肿的胳膊,咧着嘴笑道:“狗屁新公司,我已经暗中查到了,这个项目连同芳佳酒店,其实背后的投资方都是大名鼎鼎的博兰集团,其实这都是他们的惯用手段,知道以后会吃官司,便刻意注册的皮包公司来挡枪。”
“哦,你是怎么查到的呢?”王峰有些好奇。
舒超没有明说,估计是对这个陌生人有些戒备,只是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找我问这些情况?”
王峰观察着面前的这个老叔,此人虽然有些市井小民的油滑,但不像是有高深城府,倒不如跟他说点实话:“我其实就是博兰集团的员工。”
舒超咬牙切齿地盯着王峰,语气里透出敌意:“嚯,那你找我有何贵干?”
王峰递上自己的名片,笑着客气说道:“我是总公司直属部门的负责人,最近有传言下属公司在项目开发上有明显违规操作,我受董事会委托,一直在调查此事。”
看着对方有些迟疑,王峰进而补充道:“你说的售后包租情况,是我们公司明令禁止的行为,只是现在集团做大了,下属项目太多,分公司在运营中难免出现纰漏,我和你的目的一样,都是要找出这个幕后黑手,加以严肃处理。”
舒超这才缓和了神情,干了一杯啤酒,又给自己续上一杯:“你们博兰集团内部的问题,怎么还需要旁人来帮忙?”
“集团分公司就有十几个之多,加上各层级私下注册的独自法人,如同一团纠葛的乱麻,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我在集团内部调查反而不好着手。可以才想请教,你是怎么能查到芳佳酒店和商贸城的关系的?”
舒超知道这小伙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但也仍然没放下警惕:“你也许猜的不错,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王峰恭敬地敬了一杯,小声提点一番:“此事若能水落石出,你在芳佳酒店的投资款,我说不定可以想办法讨回来。”
这句话就像救命的稻草,让舒超看到了一丝希望:“我投资买了三套标间,加起来可是两百多万,你当真有办法讨回来?”
“区区两百多万,对于我们集团只是九牛一毛,但仅限于你个人,其它芳佳酒店的投资者我可没义务帮忙。”
舒超又爽快地干了一杯,下定了决心:“好吧,那就一言为定,要想知道一些内幕,在这里可说不清楚,你得跟我回去见见我儿子。”
王峰见做通了工作,当下也没多问,请舒超吃过饭后,同他一起回到了在城里的家中。
舒超的家其实不在普通公寓楼里,他多年从事服装批发生意,一直为了节约钱住在店里,和很多小商户一样,都过着前店后家的简朴生活。
他们所在的这个批发商城是蓉城老牌的商业口岸,虽然服装行业受到网购的冲击很大,但他们面向的主要是周边区县的批发客户,所以生意还算勉强可以维持。这个批发商城面积不小,多年来大浪淘沙,能坚持下来的商户都积累了自己的客源和人脉,所以表面上人流不多,其实大部分生意都通过电话网络敲定了。
舒超带着王峰见过了在铺子上守着的老婆,老婆和他年纪相仿,一看就是勤快的贤内助。不过他们回来可不是为了和老板娘攀谈,而是等着舒超的儿子下班回家。
时间差不多刚过六点,舒超的儿子穿着一套工装西服回来了,他叫舒宁睿,在蓉城的一家地方银行工作,专门负责银行内部电脑系统的运营维护,前几年正式签订了劳务合同,算是半个铁饭碗。
舒超简单给两人互相介绍了彼此,给儿子嘱咐道:“这个王先生是专门来处理芳佳酒店事务的,他能帮爸爸拿回投进去的钱,你给他好好介绍一下是怎么查到博兰集团的。”
舒宁睿有些半信半疑,又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犹豫地问道:“是什么都说吗?”
“没事,你对他不用隐瞒。”
有个爸爸这句话,舒宁睿这才放下电脑包,坐着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能接触到银行内部电脑系统,留心查了负责芳佳酒店开发的公司流水,这些钱经过几次转账,最终进了博兰集团的账下。不光这样,新的城北商贸城开发项目,也是和博兰集团有密切的往来交易,A区开盘销售获得的现金流,都流入了同样的账目下。这样就不难分析出来,其实芳佳酒店和城北商贸城一样,背后的真正投资方就是博兰集团。
他的顾虑也是正常,这种私下查询客户账款流向的行为,远远超出了他的工作权限,要是东窗事发事情暴露,他也会惹上不少的麻烦。
银行方面的知识,王峰最是缺乏了解,现代的金融体系远远比古时候复杂,他对于资金的运作完全是一头雾水,不过胜在有业内人士讲解,王峰也算终于明白了一些毛皮。
“就是说通过银行系统,你能查到这些公司的相互关联。”
舒宁睿是个深度近视,他推了推厚厚的眼镜片,点头说道:“是的,无论表面掩饰得多么天衣无缝,可最终现金的流向骗不了人,只不过查询资金流向是违规行为,我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舒超作为父亲,也在一旁小心提醒:“这件事说完就到此为止,只能天知地知,你可务必保守秘密。”
王峰虽然不熟悉金融业务,但对于人情世故却深谙于心,他当下拍着胸脯表态:“只要你帮我查到,芳佳酒店和城北商贸城A区售楼款项的去处,我保证不会向任何人提到消息来源。”
舒宁睿表情有些为难:“我大概看过,这些款项几经辗转,都汇入了博兰集团旗下,但是要每一笔的详细记录,这恐怕有些难度。”
“这种售后包租的销售手段,会大大提高售房总金额,我现在怀疑这些款项多出来的部分,被人挪用中饱私囊了。我也不需要你那边搞到所有交割单据,只要查到其中有没有异常,到底谁在获利即可。”
王峰心里有些激动,文妍阿姨,现在也许能揭开你的老底了。
他不忘给舒氏父子继续抛出诱饵:“只要能协助我暗中调查,你们的两百多万投资款,连带这些年产生的利息,我都能保证妥善的赔偿。”
舒宁睿估计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些资金的详细流向要是一笔笔细致调查起来,自己会不会败露带来风险。可他爸爸却下定了决心:“没问题,这笔钱本来留是给儿子结婚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从舒家店铺走出来的时候,王峰心情有些兴奋,如果真能让舒宁睿查到什么蛛丝马迹,这将是揭开文妍美丽面纱下真正嘴脸的最好途径。这还要看她胆子到底有多大,手法会不会不够高明,一切的结果当前还没有定论。
不过即使找到的文系人马的破绽,也最多只是暗地里多了一些筹码,现在更紧要的任务,是如何能快速的搞定B区的销售问题。
王峰一边走在商场过道上,一边听见路旁的商户闲聊:“听说大家的出租合同都快到期了,现在上面说新合同租金要翻倍,我们可不能同意,大家一定要联合起来抗议。”
原来这个批发商城的租约快到了,听起来商户肯定不会同意涨价。
王峰突然灵光一闪,这里不就是批发商城么,和城北商贸城也没什么区别,如果能让他们集体搬到城北重新置办产业,现在也许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于是他放缓了脚步,开始思考如何应对,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基本理清了思路,想出了一个大胆地、甚至有些不切实际的主意。
这些商户在这里经营多年,即使租金上涨,也不过是嘴上不满,要让他们全体搬家,可没那么容易。不如铤而走险,使一个阴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