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无果,高振麟一时犹豫起来。他转念又一想:眼下的首要任务是查出蛰伏延安的特务,王家春这笔帐可以先记上,机会有的是,不急这一会儿。
注意到高振麟有点走神,王家春问他:“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是累了。”说着,高振麟把两只脚从水里提起来,在盆子上方互相拍打着,把水拍干后,他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口,打开门高声叫伙计来把盆子收走。
大约是太累了,王家春很快进入了梦乡,没多会儿,屋子里便有鼾声响起。
可高振麟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着和杨红叶、晓光的短暂相聚;想着那个蛰伏延安的特务;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到延安……想着想着,他的杀意又起,要把王家春干掉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在经过反复考虑后,他决定在半夜动手。
他侧头看向另一张床上鼾声的来处,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王家春四仰八叉地躺着。黑暗中,四周甚至没有一丝风声。
他划了一根火柴,看怀表上的时间还不到十点,便决定再等俩小时。
闭上眼睛,白庚善的脸孔不断在眼前浮现,高振麟回忆着与他们的点点滴滴,终于抵不过疲累,渐渐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他突然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黑暗。他轻轻叫了一声王家春,回应他的依旧是持续的鼾声。
于是,他下地站在两张床之间,一动不动,放轻了呼吸去听房间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四周没有人声,他才摸黑往前走了几步,捱到王家春的床边。
此刻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于是他右手握爪伸向王家春的脖子,就在即将触到皮肤的一刹那,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手骤然在半空停住。
“你以后的行动要听组织指示,不可一意孤行。”
那是白庚善的声音,是他曾经熟悉又敬爱的一位老人说的话。紧接着他又想起自己身负的使命——深深地蛰伏在军统内部,协助“古城”的工作。他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蹑手蹑脚退到自己床边,心里骂道:先饶过你,总有一天要和你算账。
轻轻转身,他躺回到自己的床铺上,恨恨地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门。他是真的想干掉王家春。
在高振麟和王家春走进客栈的同时,老徐正坐着人力车去往煤渣胡同。
一见面,王忠林就喜滋滋地说:“干掉了石有五,汉奸和二鬼子果然不敢那么猖狂了。”
说着,示意同样也一脸笑意的老徐坐下,递了杯茶过去,王忠林又问:“知道为什么我不去柳树胡同,而是把你叫到我家来吗?”
老徐啜了口茶,点头道:“你在怀疑高亚麒。”
“对。第一次行动失败,我就怀疑是他走漏了消息。但是接着我们的第二次行动,他参与了,我们也把石有五干掉了,这就又推翻了我的怀疑。我想,高亚麒很复杂。”王忠林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又放回桌上,接着道,“我总觉得柳树胡同像张网,就等我们哪一天放松了警惕,我们的同志都到了那里,他就该收网了,好来个一网打尽。”
“他的表现的确很矛盾。”老徐说:“他身上有很多疑点,但在惩罚汉奸的行动中,他的表现又很出色,这么一看又不像是想打进来的人。我们做个猜想,他到底是替哪一方工作?这样做对他是有好处还是坏处呢?”
“所以,你还是相信他在积极靠拢我们?”
老徐点头:“只是我们要暗查清楚,他究竟是哪个阵营的,只要弄清楚了他是给军统工作还是替日本人干活儿,事情就好办了。”
王忠林摇了摇头:“他的情况不好查。”
“我找他再谈一次话。”
王忠林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如果谈话效果好,倒是可以考虑把打通北平和延安通道的工作交给他。”
于是,老徐直接在王忠林家拨电话给高亚麒,约好一个小时后在柳树胡同5号见面。
离开王家,老徐在暮色里走出煤渣胡同,步行去了柳树胡同。
烧好水,沏好茶,老徐便坐在桌边等着。没一会儿,高亚麒到了。俩人寒暄了几句,然后落座。
“亚麒,我受组织的委托,很郑重地和你进行这次谈话。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高亚麒脑子转得很快,知道老徐要和他谈什么,立马点头:“我一定实话实说。”
“我们第一次针对石有五行动的消息是不是你走漏的?”
“我想可能是。”高亚麒丝毫没有推托,“因为我回家,我父亲问起,我就说了这事儿。当时我父亲也接到了石有五的邀请,所以不排除他给石有五透了消息。”
老徐定定地望着高亚麒:“你能肯定?”
高亚麒不假思索地答道:“是的。第二次行动我对谁都没讲。”
老徐继续追问:“你前段时间去了哪儿?”
“去了趟西安。看我弟弟去了。”
“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我弟弟被怀疑通共,他很恼火,我过去帮他周旋一下。”
“这么说你和军统还有来往?”
“有,算是和他们交际。但是我可以通过这个关系搞到情报。”
听了这话,老徐手捏着茶杯,沉默地点头。
高亚麒见状,往前倾了下身子,问:“有什么不妥吗?”
“和军统来往,是要经过组织同意的,可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一定要有组织纪律性。”老徐神情有些凝重,顿了顿,又接着道,“在这之前,你说想入党,我们为什么一直考察你,就是因为你习惯单干,没有遵守组织纪律。”
高亚麒从善如流:“从现在开始,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闻言,老徐神色缓和了下来:“我们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造一条北平和延安的秘密通道,目前看,这个工作由你来做最合适不过。”
“我一定完成任务。”
这场谈话虽然没有超过半个小时,两人谈完的时候,天也完全黑了。高亚麒看时间不早了就告辞回家。老徐一直送到胡同口,才慢慢走回5号联络站。
“他们还是不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