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沾襟

就像堵塞的沟渠,被挖开了泥土,水流畅通起来。

明军自岑溪后,再也没有遇到强硬的抵抗。

乱民们士气低下,占据地利也不能坚守,与明军每战必败,而明军却没有什么伤亡。

与往日比较,就像换了一个对手。

十二天,就占了新兴,德庆,伏峒三地,顺利的诸将都不敢轻信,怀疑是否敌人的圈套。

等又下一地,占领南乡之后,众人才深信,乱民军心已乱,不堪一击。

诸将商议后,不再犹豫,以免错过良机,直接分偏军去下信宜,主力打茂名。

只要下了这两地,则十哨成,占据地利,乱民无险可用,无力回天。

这时,乱民们抵抗才坚定起来。

但是失了先机,同明军正面对抗,一则兵甲武器不如,二则士兵数量不如,三则士气不如。

有此三不如,战则必溃。

李锡则率狼兵入山林绞杀溃民,斩首人头无数。

大军还未至茂名,偏部传来军报,信宜已定。

大势已成,无后顾之忧矣。

茂名中北部皆是山地丘陵,只有东南地势稍缓,明军从此入。

乱民陷入绝地,再退只能入山林,失去自己的土地。

为了家园土地,上万乱民和五万明军决战于此。

明军成列而行,火铳先放,枪兵再出,刀盾随后。

犹如洪流一般。

乱民痛哀,面带死志,不退一步。

只不足一个时辰,此地血流成河,人畜无法立足,漫山别尸横野,虫蚁尽散。

明军大胜!

而军中将领,面带忧愁。

补给久未至。

......

殷正茂大发雷霆。

二十万大军,只靠两广如何供应的起。发往京城的告急公文,久久没有回应。

“诸部臣误国!”

愤怒至极,殷正茂竟然当众说出此言,在场的官员们纷纷当做没有听到。

京城的形势,他们也有所耳闻,也在默默关注,但是眼前的事,让他们坐立不安。

二十万大军断粮,想想都让众人毛骨悚然。

这么惊悚的事,京城竟然视而不见!

实乃可恶至极,可恨至极!

“殷台,如今就算京城发下公文督促各地已然不及,还是要靠我等自救。”

凌云翼说道。

“君有何法,请讲。”

殷正茂对凌云翼早没有了偏见,这些时日,更是知道此人是有真实才学的人,不会虚言。

“如今十哨已成,且乱民死伤无数,后劲不足又陷入绝地,只要十哨不失,乱民余部就只能在深山苟且。”

殷正茂点点头,已经大致明白凌云翼接下来要说的话。

“攻守易势,既然粮饷不足,那就减少多余的士兵,让客军回籍。”

“就怕万一啊。”

听到官员的担忧,凌云翼也叹了口气。

“二十万士兵缺少粮食,这才是最大的万一。”

众人闻之,皆无言。

“殷台,今后营粮草还可供应大军半月,切不可延误,需尽快发遣客军,迟则晚矣。”

殷正茂同意,他也只能同意,因为他变不出粮食来。

遣返客军不是容易的事,哪些军队留守,哪些军队发回,都需要一个章程,最后还是选用了凌云翼的方法。

十哨按照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形势等分为三等。

一等哨一千六百九十三人,靠近肇庆的一哨,则留一营士兵五百五十二人,游哨一百人,水哨两百零四人,合计八百五十六人。

其余诸哨八百至三百人不等。

十哨驻守士兵合计八千余人,各关卡驻守士兵两万余人,只留三万人。

同时,急从两广各地加派粮食,以供应三万士兵的补给。再发文督促京城,调各地资源供应两广。

两广加以征派徭役民夫,辅助官兵。

事情规划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大军刚胜,众士兵等着奖赏。

客军却等来了被要求发遣回籍的结果,连个赏赐的酒水都喝不到,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耍弄了,怨气四起纷纷大闹。

刘显无奈,只能想尽一切办法,着诸将弹压。

“李将军,我也没办法了,你看着办吧。”

刘显叹了口气,只能来求李锡。

李锡冷笑两声。

第二日,狼兵出营,回广西。

“他是怎么办到的?”

诸将不敢信,连最为跋扈的狼兵都撤了,有人带头,其余客军虽然内心不满,但军令难违,只能陆续开拔。

“狗日的朝廷。”

士兵唾骂,内心的怨愤无法压制,竟然无视了身边的军官。

军官狠狠的看过去,那士兵低下头。

“狗日的朝廷。”

“狗日的朝廷。”

一声接一声,军官不敢管。

广东境内的最后一地,狼兵们突然劫掠乡野,残害百姓无数,无恶不作,肆虐整三日才离开。

弹劾广西总兵李锡纵容部下残杀百姓的奏疏,送去了京城,然后久无反应。

刘台,字子畏,江西安福人,隆庆五年进士,授刑部主事,万历元年改御史,巡按辽东。

他是张居正的门生,前年李成梁谎报军情,他也跟着误报,被张居正斥责了一番,让他要考察地方实情,不得闻风奏事。

言官都是这么做事的,辽东有多大,他一个人有顺风耳千里眼吗?军中谎报军情,有心瞒他自己如何能辨?

委屈,不满,怨言,和官员们来往书信的交流,让他下了决心,写了一封万言奏疏,弹劾张居正。

张居正喜欢好面子,这几年大权在握,身边拍马屁者众,他也感叹了一句。

吾费多少力方如此。

感叹考成法维系至今的不容易。

刘台的奏疏中,从张居正勾结内廷冯保,欺骗圣母,驱赶高拱。到写出这句张居正私下场合的话。

指责张居正的这句话,把功劳全归于自身,让人们怀居正甚怀陛下矣。

接着有指责考成法诸多不利之事,其中全部涉及张居正。

写完公事,在写私事。

建造宅邸,耗资无数,家人作威作福,在乡占田,为子弟连中乡试,而许御史舒鳌以京堂,布政使施尧臣以巡抚施。

今年为其嫡子又起窥心。

入阁未几,而富冠全楚,果何致之耶?宫室骑马,妻妾奉御,有同王侯,果何供之耶?

刘台当众说道,“此人借人主之宠,激人主之怒,或是指责别人诽谤,或是指责别人奸党,以此连坐众人……

天下国家之事日去矣。”

诸事不理,京城百官齐叹。

国朝两百余年,从未有门生排陷师长,今居正始之。

张居正独坐书房。

浑身发抖。

门生的背叛,就像被人揭去了遮羞布一般,当众被羞辱。

他累了。

终于动笔,这些年来的理念,再也坚持不下去,第一次写下了辞呈。

“臣……臣。”

泪水浸透衣襟,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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