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好学

“比年以来,加派日多至深,有因事情而增者,例如户部缺草料之类的加派。

有用而不足增者,例如工部大碳之类的加派。如今,百姓劳累穷苦,果腹尚不能足……”

朱翊钧头疼不已,看向几位内阁学士。

“大臣们到底是不满加派,还是不满考成法,为何以加派的事,指责起考成法?”

几人无法回答,谁也没想到,年关会闹出人命大事。

因为当地官员无法完成考成法要求,不顾百姓死活,强硬加派,拖延税赋者,给予站刑。

家里无粮吃饭,外有恶差威逼。

一户百姓又怕又恨,投井自杀了,随后家中妇人带着孩子也跟着投了。

张居正不满。

这官员不能摆平地方大户,只会服从漏规,威逼小户,实乃庸官也,乃是罪魁祸首。

朝廷之风气,就是因为这些庸官越来越多,导致积弊无法剔除。

“这等官员,必须严惩不贷。”

听到张居正的话,张四维再也忍不住。

“考成法不顾原由,只严迟限之罚,国家却大,地方不一,如何能一概而括。”

“张公可以严惩此官员,但是恶果已由百姓承担,如今只一户百姓投井,长此以往,吾忧心千万百姓矣。”

几位内阁彼此争论,都是老调重弹。

支持考成法的,理由就是国家积弊已久,历代都想纠正,却越来越劣,原因就是顾虑太多。

开了一个口子,很快就会导致新政变样,最后一场空。

反对考成法的,就是张四维的说法。

都有道理。

两者无法调和,要么选择新政严格执行,要么新政逐渐荒废,和旧例一样,毫无作用,反而空耗人力物力。

朱翊钧也没了主意,翻起奏疏,都是弹劾考成法的。

突然。

“皇上登基以来,荒诞无礼,随性而为,敛财扰民……”

矛盾竟然指向了他。

“这是想学海公吗?”

听到朱翊钧的话,众人看向朱翊钧手里的奏疏,这份奏疏放到最下面。

没想到被小皇帝翻了出来。

众人无语。

谁教的小皇帝奏疏从下面看起的?

言官如今抓住这件事,已经形成了风潮,形势很严峻,内阁几人都是久经政务的老臣。

如今不可轻易指责言官,而是要想方法平息。

朱翊钧看到几位阁臣脸色为难,内心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不懂如今的形势。

换成太祖朝,对这些不听话的臣子杀了就是,换一批听话,肯干事的来。

如今形势不同啊。

太祖朝,杀了也就杀了,波浪都不起一个,大臣们当然不会忤逆太祖。

杀鸡儆猴有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朝堂风气变了。

谏言皇帝被责罚,不但不是丑事,反而是义举,是忠臣直臣,顺从皇帝,反而成了奸臣。

这种风气,有利有弊。

利处就是嘉靖朝的海瑞。

有胸怀天下的大臣,敢冒死指责嘉靖的错处。

换成太祖朝,如海瑞那般敢指责皇帝的,统统被杀。

太祖朝,谏言皇帝没有好处,死了连个拍手叫好的人都没有。

如今谏言皇帝是有好处的。

哪怕被杀头,也能留下生后名,大有人不惧怕皇帝杀头。

登基以来,张居正的新政,对大臣特别是言官们的苛责,如今因为这件事成为了导火索。

所有的不满都引发了出来,朝中如今气氛滞缓,都在观望此事。

几位内阁早就看到了言官的奏疏,竟然把矛头指向了皇帝,担心皇帝不懂轻重,执意要责罚此人。

朱翊钧叹了口气。

“诸事交给先生们,昨日母后训斥朕没有勤奋读书,朕不敢违母后之意,今日起开始每日读书。”

吕调阳点点头,皇帝还小,的确应该以学业为重。

张四维觉得太后虽然是小户出身,但也知道读书才是大事,可见还是明事理的。

张居正嘴角动了动,最后忍住了。

“此人既然觉得朕不对,就让此人入讲学侍郎吧,教朕读书。”

“皇上圣明。”

众人对这一点都没有意见。

张居正也十分满意,这方法好。

高高挂起。

……

言官无党。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清贵的。

看完南京户科给事中余懋学派人送来的信件,张诚神色自豪。

在他们这群人中,连余懋学都写信来赞叹自己,敬佩自己的德行,请自己一定好好的教导小皇帝圣君之道,

皇帝虽然小,也能杀人。

自己冒着生命风险直谏皇帝,一是为了反对考成法,二也是为了私心。

不过自己更多的是为民做主。

考成法实施以来,自己收集的各处传来的消息,张诚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今天,他要给皇帝一个下马威,当面痛斥他登基以来的胡作非为,直到小皇帝醒悟为止。

“原来,你就是小张先生啊?”

张诚双眼有神,见到皇帝跪下,内心正在酝酿,朱翊钧却突然上前,亲自扶起了他。

“内阁有张先生,如今朕又得小张先生,无忧矣。”

朱翊钧笑得好开心。

太监李现也在旁边搭话,“小张先生素有名声,体恤爱民,实乃清官。”

张诚知道李现,深的皇帝信任,不是可以轻视的太监。

谦虚了几句。

皇帝亲自拉着他坐下,李现也在旁不停的说张诚哪一年的进士,哪一年进的都察院。

这就要开讲了?张诚看到周围摆好的架势,内心有点慌了。

他没准备啊。

昨天一直到晚上,都在想今天要如何面谏皇帝,如何掌握好轻重,万一小皇帝发怒,自己该不该退让。

到了最后才下决心,留取丹心照汗青。

可是。

今天的开头,和自己想的不对啊。

这就有点为难张诚了,他本来就是个言官,久在部堂不太懂变通,只能艰难的开口。

就《大学》吧,只讲了两句话,被朱翊钧打断了。

“小张先生,这里说的不对呀,朕记得书上,比你说的要多一个字。”

朱翊钧端正的坐好,抬着笔摆在桌前,一脸的认真好学。

张诚冷汗直流。

不是说皇帝喜欢玩耍,常溜去河边,十足的顽童,为何今日一见,却是如此的好学。

连一个字都没逃过他的耳朵。

自己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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