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来到窗口,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风雪吹起莲儿的头发,钻进莲儿的颈间,莲儿觉得有些冷,但心里却更加清醒。路灯下纷纷扬扬的大雪闪闪发光,看上去竟是极美,路上还有许多行人,匆匆忙忙的择路而去。
莲儿望着这漆黑的天空,想着要不要给校长打一个电话,说一说关于天象不同于寻常的这件事情。思虑一会儿,她终究还是决定不打了。
此时食堂只有她一个人,她心里觉得十分放松,可偏偏又有些莫名的紧张,这让她隐隐有些兴奋。
莲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兴奋些什么,但她觉得,自己的心情与往日相比,是有些不同。也许,今日将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当威严的中年校长来到食堂的时候,他看见莲儿单薄的身子倚在路灯下的食堂窗口上,路灯映出莲儿的侧脸,依然迷人。
中年校长轻咳一声,莲儿便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来人,她理了理自己被风雪吹乱的发丝,站直了身子,礼貌的和校长打了一个招呼。
中年校长点了点头,向莲儿走了过来,微笑说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这些年,校长对莲儿很是照顾。
莲儿微笑说道:“是啊,我觉得今天的天气似有些不同寻常,就来这里看看。”
莲儿的微笑让中年校长有些微微的失神,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莲儿微笑了,自从叶船儿离去后,莲儿便一直郁郁寡欢……可今天,她竟然笑了。
莲儿不是没有微笑过,相反,莲儿待人接物都少不了微笑,只是那微笑在熟悉的人看来,有形而无神。可今天,莲儿的微笑竟是极为传神,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哪怕今年已年逾五旬,笑容依然极为动人。
校长也微笑起来,能看到莲儿发自内心的欢喜,他也极为开心。
平日里威严的校长,此时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他很想和莲儿多说一些什么,但他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沉默。
莲儿终身未嫁,他亦终身未娶妻。如今五十多岁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再谈一场恋爱。
年轻的时候,他便恋着她,可她有叶船儿。叶船儿离去后,他也很痛心,他安慰莲儿,照顾莲儿,他希望她可以快乐,但他更希望他可以给她快乐,但是三十年了,他们终究已经不再年轻,而莲儿,她的心门依然紧闭,不曾为他打开半分。
他明白她的心意。
她亦知晓他的情意。
许多年前,她便拒绝了他,而他却舍不得放开手,如此,便简简单单小心翼翼的伴了她三十年,哪怕是现在,他依然是这般恋着她,不曾改变半分。
“三十年了,船儿已经离开大家三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沉默许久,校长还是问了出来。但是一开口,他便后悔了。他不该这样问,他是知晓答案的,问出来,便是让她为难。
果然,莲儿便说道:“老师,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我们亦师亦友伴着这么多年,您是我心中最敬佩的人……”
校长暗叹一声,果然,哪怕三十年了,莲儿依然唤他老师。
他知道,他们的这场谈话算是结束了,多少年来,他都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年轻的时候,他便提过一次,也是这样结束的。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年,莲儿不是没有规劝过自己,但是他偏要固执的伴她左右。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校长并不觉得尴尬,只是心里不免叹息,莲儿这般难为自己,他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如果叶船儿还活着,那该多好?
莲儿的眼里露出迷茫,沉默许久,她才说道:“习惯的养成是二十一天,细胞的周期是二十八天,我与船儿哥哥的相识也不止二十一天,我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哪怕如今他不能陪伴于我,但我依然习惯陪伴在他的左右。”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于感情,我不是很懂,如果一个去了,死了,活着的人,到底多长久才能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我观察过别人,留意过许多同我一般的主人公,我发现大家的伤口愈合时间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只需几天,有的人却需要几年,而我,想是这一生都需要花在这上面了……没有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人生的路很长,生活依然需要继续,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忘记一个人会如此艰难……”
说到这里,莲儿笑了起来:“难不成我还期待他再次活过来不成?”
想到这种可能性,莲儿哈哈大笑,说道:“若是他当真活过来了,我已经老了,变丑了,他又岂能看得上我?”
看到莲儿笑得开心,校长便也开心,气氛从刚才的冰点升温,瞬间变得温暖起来。
莲儿说道:“曾经有一首歌的歌词是这样写的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寂寞是因为思念谁;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你知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欣赏一场残酷的美……”
校长默默地听莲儿轻声念出这美丽而又悲伤的
歌词,心里愈发为莲儿难过,也为自己难过,他何尝不知道,忘记一个人的滋味?又如何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只不过,莲儿思念的人已经逝去,而他思念的人依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莲儿说道:“愈想要忘记,记得便愈是清晰……”
“老师可知道,船儿哥哥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天他找不到慕仙,他那着急的模样我是如何也忘不掉的,后来他便遣散了酒吧的所有来客,我便知道大事不妙了,想着慕鼓许是出事了……只是未曾想,竟是这般大的事情,船儿哥哥那日的眼神极为微妙,我竟看不明白那时的他在想什么,那时候的我便十分害怕,他拥抱我的时候,亦仿佛在担心什么,我便有了不详的预感……他问我愿不愿意为慕鼓做些什么,我当然愿意,可谁晓得,这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情愿那个死去的人,不是船儿哥哥,而是我……”
“如今想来,船儿哥哥当时早就知道了慕鼓的遭遇,他一早便打算要拼命了,我自然是留他不住的……”
“他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值得所有人为他骄傲的人,他能为慕鼓做的,我却做不了……船儿哥哥说,他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我便拼尽全力找来尽可能多的人,但依然救不了他们的命……”
莲儿感慨道:“他们的死亡与你我无关,但你是知道的,此事搁在我的心里,终究是过不去的,若是船儿哥哥负我在前,我便是以前别恋亦当不为过,然而,我们两情相悦,在我充满期待,以为很快便可以成为他的新娘的时候,他却离我而去……”
“老师就算再努力,又如何争得过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莲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师您知道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令人震惊了,我相信老师您也不会忘记,我不晓得他们当时正在经历一些什么,也许是灵异事件,也许是妖魔鬼怪,但不论如何,他是我的爱人,陪伴他便是我此生最想做的事情。”
校长听到这里,心里想起当日的惨祸,他却未能为慕鼓和叶船儿做些什么,只是在两人的身边刻了两处碑文,上面记载着慕鼓和叶船儿的名字和生平,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但莲儿不一样,她觉得自己能为叶船儿做些什么,比如有生之年陪伴他,在那个未知的世界里,他一定是孤单的,有她在,他兴许能感受一些温暖,更何况,有的时候,她甚至能从石像上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变化,比如,那石像偶尔会有温度,如同体温一般。
这从而让莲儿有了一个大胆的判断,叶船儿也许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只是被封在这蹲石像里面不能出来,她曾经想要将这石像劈开,从开始的各种刀具,到后来的斧头,甚至最出名的铸剑世家的剑戟,能用的都用上了,但最终依然失败了。
这种话,她不敢告诉任何人。这种话说出来,便是妖言惑众,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但是今日,她的心中隐隐有所感应,她的直觉告诉她,也许……他要回来了……
莲儿有一个相交甚好的忘年之交,那位老先生今年已经百岁高龄,前些日子她去看望那位老先生,老先生曾观她面相,说是心想事成之相,嘱她备好酒席,近日有喜。
她问老先生何事,老先生摇头不语,神秘的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将信将疑,自叶船儿去后,她已无所挂念,她还能想什么?难道是她的学生?不,她对芸芸学子虽有期待,但那期待是对大家的,不算她的喜事。
那还能是什么?她还想过什么?
对了,她还想过,要殉情于叶船儿,叶船儿死了,她便也不想活了……只不过,如今已经过了三十年,这个念头虽然没有打消,但终归是有了牵挂,她若是去了,慕鼓的父母便没有人照看了,她终究是不能独善其身的,那想要殉情的念头,也不似当初那般强烈了可这也不是喜事啊!
那她还能想什么,难道是她天天盼着的,能够再看看石像里面的叶船儿的样子?
那怎么可能?那石像的坚硬程度压根不似人间所有,她动用过无数手段,亦不能在此石上留下哪怕一道痕迹。
若想劈开此石,除非冬雷滚滚……
冬雷滚滚,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