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沈从安愣愣的看着神情突然有些郑重的君琛,所有劝慰的话都被打了回去。
君琛伸手,在半空中捉住从树上落下的枯叶,轻拂去页面上的雪粒:“本将军,早已是东宫太子的人了,她,便是我此后信奉之君。”
君琛走后,沈从安与周世仁神情呆滞地做了许久。
明明他已离开多时,可刚刚那句话仍旧不停在他们耳边回响,宛若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巨石,‘啪’的一声,清澈水源形成的镜面霎时四分五裂。
两人坐了许久。
久到大雪纷飞,在肩头积了不厚不薄的一层。
直到君管家路过此处,从门缝中看见在院中呆坐的两人在淋雪,放心不下地推门而入,才惊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他们。
见周世仁仍旧纠结地皱着一双眉头,眉宇间的沟壑几乎能夹死蚊子,连眉毛都被雪花沾染渐渐变白,沈从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手藏在袖子上:“罢了罢了,如今天冷了,是该回屋烤火,休养生息了。”
说罢,他当真抖落肩膀上的雪层,老神在在的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的王字挤得卧房而去。
身后,周世仁唤住了他的脚步,艰难的道:“对于将军刚刚说的话,你就没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沈从安微微一笑,眉眼上扬:“作为生于君家,长于君家的谋士,将军心之所向,便是我之所向。”
周世仁惊愕:“就这?”
沈从安瞥了他一眼:“你认为应该还有什么?”
有些不能接受事实的周世仁快速道:“你难道不觉得,就因为东宫太子给君家讨回了公道,将军就要把自己打包送给东宫,不过有些夸张了?”
“我倒是觉得正好。”沈从安笑道:“连驻守在离上京距有千里之遥的临城的我都能确信将军的心意,怎么反倒是跟随在将军身边的你看不清?”
周世仁只觉奇怪:“我应该看清什么?”
听到这话,再一看他双眼茫然,沈从安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随后他转过身,继续往前面走。
见状,周世仁连忙追出两步,扬声道:“你还没告诉我应该看清什么?”
“将军看似性子懒散,其实最是固执。”
那东宫太子既然走进了他的眼里,怕是就走不出去了。”
“随将军去吧,说不定太子长容,真能成晋国的下一任明君。”
头也不回地说完这番话后,沈从安的步伐快了起来,脚踩在雪地里,发出了微不可听的‘嘎吱’声。
随着声音渐行渐远,一阵呼啸的寒风席卷而来,突然闯入的君管家只觉得鼻头一痒,蓦然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喷嚏,声音之大足够惊醒愣怔的周世仁。
寒风越来越大,君管家吸了吸鼻子,把怀中的暖手炉抱的更紧,嘟囔道:“果然是老了,连这么一点寒风都能摧垮我的意志力,想当年我年轻时随家族走南闯北的扫荡战场时,便是赤着胳膊在雪地里打滚,都只会觉得爽快。”
“唉,当然,我不会以年轻时的标准要求你们文人,小周,回屋吧。”
周世仁不明所以的看了过去。
旁边,君管家慈和道:“有什么想不通的,回屋再想,莫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总归只要将军在,君家的天就在,只要天在,君家就能屹立不倒。”
“且,如今君家就剩将军一个独苗苗,他若是想做什么,君门自然倾力相助。”
听完,周世仁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然,不等他再问什么,就见君管家突然抖了抖,微弓着身体远去。
周世仁皱了皱眉。
下意识听从老管家的话,往自个儿住的地方走去。
刚走到一半,周世仁立即停下脚步。
他终于想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那君管家的语气,太理所应当了些。
既然君府只剩下大将军一个独苗苗,那难道不该千般呵护万般娇宠的圈养保护起来吗?
为何非要任由他在外经受风吹雨打,严冬雪霜?
说到千般呵护万般娇宠’,君琛魁梧的身材便出现在了周世仁的脑海中。
瞬间,心中升起一股恶寒之感,周世仁立即打了个激灵。
说实话,哪怕他闭着眼睛说违心的话,也无法将君大将军与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君大将军需要人保护吗?
不需要。
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人能挑人加一个军队。
既然如此……
在无法管束这根独苗苗的情况下,当然只能……全力相助了。
想到这儿,周世仁心有戚戚然的‘啧’了一声。
怪他想的太多,以至于忽略了最简单的问题——将军不听劝。
……
十二公主府。
戚孜环正与蒋尤在玩堆棋子的游戏。
就是比黑子与白子谁垒得更高。
输了一局后,趁着戚孜环心情不错,蒋尤似乎不经意的问了句:“十二,怎么这个月母妃没有召你进宫?”
闻言,戚孜环正在捡棋子的手微顿,随后很快恢复正常,道:“听母妃的意思是,她最近天实在太冷了,城中又大雪封路,不忍心再让我来回折腾,这个月的请安就免了。”
大雪封路?
蒋尤皱了皱眉。
上京中每日都有人会对道具进行专门的清理,何来的封路一说?
“是吗?”
“是的。”戚孜环点点头,很快将黑白棋子重新分开,把其中的黑子递给了蒋尤,不让他再多想,给出诱人的赌资:“眼下时辰还早,咱们再来一局,这一局你要是赢了,我这个月就不办赏雪会。”
听到这话,果不其然,蒋尤的注意力当真被吸引了过来。
他一边用黑衣堆高楼,一边摇头叹息:“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有精力,每月一场每月一场,应付那些夫子小姐,仿佛都不会累似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蒋尤气笑了:“明明是你自己爱玩儿,与我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谁让你不喜欢出门与人打交道?我要是不想让十二公主府与世隔绝,就得主动点,这叫夫人外交,懂不懂?”
“不懂,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了。”
“……你讲讲道理。”
磕磕绊绊的,因一件小事又闹了起来,最后高楼没堆成,两人陷入冷战。
明面上,他们谁也不理谁,仿佛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实际上,在对方‘恼羞成怒’时,他们心底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至少,她是不会知道簪花密信的事/他不会知道她知道簪花密信的事。
抱着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半个时辰后,在对方递来台阶时,本就没有生气的双方又重新走了下去,回归于好。
这一次,谁都没有提起进宫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京的年味越来越浓。
沿街近乎一半都是卖烟花爆竹之店,街道上的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也趁着势头冒出。
仍是垂髫之年的孩童们在街头巷角窜来窜去,手中各捧着一盏花灯,或一根糖葫芦,笑闹声随处可闻。
趁着离真正的忙碌还有几天时间,戚长容微服出宫一趟,亲自在喜竹店铺买了一堆花灯,交于君琛之手。
“月底孤定会忙碌不已,将军替孤走一趟白胡巷子口,把这些灯送给那里的孩子们,千万别走露了风声。”
匆匆忙忙的交代后,戚长容连坐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又急急的返回皇宫。
转瞬间,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君琛:“……”
有些生气。
但是没办法。
当夜,君琛避开各处眼线,将东西送到了白胡巷子口。
……
十二月底,爆竹声冲天而起,整座上京城灯火通明。
皇宫之内,宴请百官的礼殿更是歌舞升平,美酒不断。
相比去年各方大佬暗中的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今年便显得平静了许多。
按照规矩各自献上年礼,之后便是吃喝玩乐。
一切正常的不可思议,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作为风头正盛的东宫储君,戚长容来者不拒,喝酒当喝水似的,脸都不带红一下。
直到最后接连趴了好几个朝中重臣,就连钦天监从不饮酒的郑纶明郑大人都被硬生生灌了两杯后,宴会才到了尾声。
期间,蒋伯文宛若不存在似的,冷眼在旁边瞧着戚长容春风得意的模样。
待百官告退,戚长容裹着狐裘在殿外目送,蒋伯文才走上前来,与戚长容并肩站立。
两人望着遥远天际,皆未置一词,
良久,蒋伯文道:“今时今夜,此情此景,太子殿下就没有什么想与微臣说的?”
“新年快乐。”戚长容从容应对,微眯着眼享受拂过面颊的寒风。
不待蒋伯文接话,她又道:“太师,无论你想做什么,南下巡游都是你最后的机会,若太师不能抓住,就别怪孤——不尊师重道了。”
她是在给他下最后通牒,也是在逼他动手。
南下巡游的半年,是她给出的最后期限。
蒋伯文笑的不露破绽:“臣实在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没关系,只要孤知道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