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闺待嫁的姑娘,能得一府管理实权,甚至插手府外的事。
她十分好奇,赵月秋到底与赵理说了什么,能让那位顽固守旧的丞相大人一改往昔作风。
关于他们怎么议定的,罗一只道:“听说赵月秋暂时无定亲嫁人的打算,赵理疼她,也就随她去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她以一介女儿身插手家族内务。
戚长容心下感慨,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丝柔软。
她们两人,太像了。
见她沉默不语,罗一试探性的问道:“需要命人继续查下去吗?”
“查。”听到罗一的声音,戚长容回神,直直的越出第二道宫门:“必要时可出手相助,切记,不可暴露身份。”
罗一恍然点头:“属下明白。”
……
月挂枝头,银霜覆地,赵家嫡女的闺房仍灯火通明。
几盏油灯立在桌边,借着昏黄的亮光,赵月秋微拧着眉头,除了手上三指厚的账本以外,右手旁还放了一大摞。
青苗奉命泡了壶醒神茶来,心疼的给赵月秋斟满一杯,劝道:“姑娘,都已经三更了,要不咱们明日再看?”
赵月秋翻过一页,头也不抬的拒绝道:“不行,我必须将府中上半年账册的名目全部理清楚,过几日父亲要查的。”
见她实在固执,青苗无计可施,只好挑了挑软塌的灯芯,让屋内更加明亮:“姑娘,您这是何必,好好当个闺阁小姐,等以后成婚时领一笔丰厚的嫁妆安稳度过余生不好吗?非要管家,选了最不好走的一条路。”
赵月秋默然不语,低头奋笔疾书,放在手边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响,哪怕眼睛和手已经酸涩的不行,她也没有想结束。
有些时候,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还是忍不住要为。
人能压制欲望,却不能当做欲望从没有出现过。
她想要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当青苗在她面前第无数次来回走着的时候,赵月秋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察觉她的眼神,青苗忍住困意,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一边语调不清的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看着青苗明明困顿不已却还要强撑着陪伴自己,赵月秋心里难得一片柔软:“你要是困,就先去睡,我待会儿自己熄灯。”
青苗本想拒绝,然她眼前一花,脑子里也一片空白,已疲惫到极致。
不得已,她只好勉强的点了点头,出去之前还不忘再次强调了一句:“奴就在外间守着,您要是有需要,只管叫奴就是。”
赵月秋点头。
可青苗不知道的事,从她陷入梦中的那一刻开始,赵月秋便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与戚长容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唯有日夜兼程,才有与之并肩的可能。
想要得到最好的,就要付出旁人没有的。
身为太子,戚长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缅怀任何人任何事。
当第二日的曙光自天边升起时,戚长荣已然穿戴好了太子朝服,束着白玉冠,露出光滑的脖颈,长身而立,一派闲然的入了金銮殿。
数月的劳累奔波未能使她眉眼沾染俗世风尘,她看起来,气质反倒比之前更加出尘。
戚长容一进来,立即吸引了大殿内所有官员的目光。
朝臣们纷纷朝他拱手行礼,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欣喜,口若悬河的多问了几句,以表达自己的关心。
戚长容看着他们殷切的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意,淡定如初的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她越过杨一殊与蒋伯文,隔着数步台阶,在龙椅的左下首站定。
左为尊位。
她站的位置,比之两位权臣更靠近龙椅。
蒋伯文总觉得戚长容有些不一样了,加之心里怀疑,眼中的打量也多了几分。
“殿下的精神头,看着倒比以往好了很多。”
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他印象中的病弱有些许不同。
“近来上京的气候好,一路上孤也未曾受什么磋磨,看起来自然康健。”戚长容礼貌回应,目光忽然移到杨一殊的身上,‘咦’了一声,疑惑道:“反观太傅,脸色为何如此苍白,莫不是昨夜未休息好?”
杨一殊拱手,眉宇间是隐不去的疲惫:“劳烦殿下关心,臣极好。”
听到这个话,蒋伯文嘴边扯开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晦暗不明的目光在杨一殊身上留连。
他善于拨弄人心,是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精,以他的能力和手段,如何能不知杨一殊暗中做的那些糟心事?
对于只在乎眼前蝇头小利的人,蒋伯文一向嗤之以鼻。
明明握着一副好牌,却生生的打烂了。
蒋伯文眼中的嘲讽之意太过明显,虽什么都没说,可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嘲讽谁。
杨一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索性移开目光,来个眼不见为净。
上朝的钟鼓之声响起,金銮殿内瞬间恢复一片肃静。
随着一声尖利的:“陛下驾到!”
百官纷纷匍匐跪地行礼,动作标志统一,再无一丝杂音传出。
戚长容跪在最前方,任由自己的声音被他们覆盖过去。
“太子免礼。”晋安皇浑厚的声音响彻金銮殿,他先是叫戚长容起身,然后再是文武百官:“诸位爱卿免礼。”
“谢皇上。”
晋安皇视线往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杨一殊的身上:“杨爱卿睡眼惺忪,难道是昨夜红袖添香彻夜不眠?”
谁都没料到晋安皇会突然来这一出。
他话音刚落,就有扑哧声自人群中传来。
杨一殊脸上尽是尴尬之色,忙道:“陛下误会,昨夜府中闷热,微臣彻夜辗转难眠,这才以至今日形容不佳。”
“原来如此。”晋安皇点点头,又开玩笑似的说道:“本来朕还打算让太医院的楚圣手到杨府走一遭,如今看来,则是没有必要了。”
楚圣手,祖上三代行医,唯善男科。
这话就是在嘲讽杨一殊纵欲伤身了,体会到深层意思后,再没人能笑得出来。
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见过晋安皇开玩笑,而他开的玩笑,也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起。
从上朝到如今,不过两句话而已,就让嗅觉敏感的文武百官闻到了一股火药味儿。
杨太傅得罪了皇上,皇上在针对杨太傅。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
杨一殊哑然无语,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对上了晋安皇深不见底的瞳眸。
那双眸子里的怒意,翻腾汹涌。
他心中一颤,猛的低下头,惊恐渐渐占据了他的眼底。
陛下知道他暗中的所作所为了?!
擂鼓般的心跳几乎要破开胸膛,令他震耳欲聋,杨一殊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此刻情况明显不对,晋安皇与杨一殊之间的气氛万分诡异。
无人敢在此刻站出,最有胆量和能力的蒋伯文站在一旁看戏,他不出声,就没有人敢出声。
晋安皇的视线在杨一殊身上停留过长,引得朝中人心惶惶,元夷偷偷在旁边提醒了两句。
晋安皇收回目光,与戚长容极为相似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淡漠的笑意,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中震了出来:“朕不过开玩笑罢了,看把杨太傅吓成什么样。”
原来真的是开玩笑。
听到这话,不止杨一殊松了口气,就连文武百官也松了口气。
杨一殊运势擦了擦而上的汗:“幸亏陛下是开玩笑的,否则微臣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话虽如此说,可他心里清楚,即便现在晋安皇没有查清他在东南之地所做的事。
可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或许需要不了多久,那些丑事就会完全暴露于晋安皇的眼皮子底下,他需得早日做好准备。
杨一殊心不住的往下沉,眉宇间的阴郁几乎要凝结成水滴了。
他现在终于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听信世家的谗言,妄图将东宫死死的绑住。
元夷瞧了瞧晋安皇的脸色,见他脸上的不愉之色已经消失,偷偷松了口气,提着嗓子在金銮殿上喊道:
“文武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儿臣有本奏。”
戚长容向前越出一步,瞬间成了大臣们的视线聚集地。
今日的太子殿下神采奕奕,目光清明,站在金銮殿下,面对触目可及的皇位,眼里没有半分野心,也无畏任何人的打量。
对于历朝历代的太子而言,明明龙椅近在眼前,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人之上,可却始终不能走出那一步,这是最让他们抓心挠肺的事情。
然对于戚长容而言,龙椅离她越近,她的心就越平静。
毕竟她重生归来,可不是只为了这一把用累累尸骨堆成的皇位。
太子出色聪慧,作为父亲,晋安皇自然心下安慰。
“太子有话直言。”
戚长容呈上一本折子,由元夷经手转交晋安皇。
她负手而立,目光悠悠地望着前方:“此中记录了建州一带的赈灾平乱情况,儿臣不负父皇百姓所望。”
即便她早私底下交了一份‘报告’给晋安皇,可到底未过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