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君琛在门前翻身下马,君管家与身后的人早已跪下。
“老奴恭迎将军归来。”
君家很大,伺候的人也多,他们大多都是从战场退下,身上带着各种旧疾的退役军人。
君琛常年不在家,便将那些无家可归的全部纳入君府,让他们后半生无忧。
“君叔折煞我了,快快起来。”他亲手去扶,君管家却挣开他的手死活不愿意起来,哽咽道:“将军就让老奴跪一会儿吧,看见无损的将军,老奴百年后终于有脸面去地下见老爷夫人了。”
跪在老管家身后的那些人竟然也抽噎了起来。
哭声从刚开始的细微,到最后的嚎啕。
君管家年龄不小,而今已经有五十多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已经没几年可活,面子什么的都不重要。
一个两鬓斑白,胡子悠长的老者哭的不能自己的场面可谓是惨不忍睹。
特别是他身后一大帮人都在哭。
君琛想笑,却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他叹了一声,再次去扶,这次不容拒绝的将君管家硬拉起身:“我说了,你不可跪我。”
君管家的姓名已经不可追朔,按照辈分,他或许得叫一声爷爷,又怎么能让爷爷辈的跪,而他无动于衷?
生怕君管家大悲大喜下伤了心脉,君琛忙道:“君叔,我奔波数日,又累又饿,咱们不如先进府用膳如何?”
君管家一听,再也顾不得其他,道:“膳食早已准备好,将军请。”
相比于临城君府的简陋,白胡巷子口里的君家景致可谓格外精致,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各种奇花异草争相盛开,以及连院中的小池塘都很有讲究,饲养的鱼都是金贵品种。
君琛眼风随便一扫,一切都如他离开时的模样,分毫未改。
君管家一边走一边说:“自从您走之后,府里就像是失去了主心骨,老奴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不懂的怎么照顾那些金贵东西,还是老兄弟们合伙,才勉强维持府中原样。”
池塘的七彩锦鲤是二婶子喜欢的,花圃中的牡丹芍药则是母亲喜欢的。
她们生前最喜欢在人前显摆的,也就是她们最喜爱的东西。
都过去了许多年,母亲的花还活着,二婶子的七彩锦鲤也已经有了下一代。
君琛颔首:“这些年来多亏君叔,要不是君叔照应着,还不知君府会荒芜成什么模样。”
君管家摇头苦笑:“哪里能这样算,应该说是君府给了老奴与众位兄弟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要不是君琛与先老爷夫人心善,他们这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人,哪里有这么安生的日子过。
听他这样说,君琛也不同老管家辩解,在栖梧院用完膳食后,接着以祭祀的名义将自己关进祠堂,不见任何人。
这一关,就是半夜才出来。
老管家还守在外面,见他从祠堂出来,声音越发的温和:“将军数日劳累,回栖梧院休息吧,老奴已备好了热水。”
君琛点头,声音沙哑。
“好。”
多年驻守在外的君琛回京领赏,一回来就得了兵权与地位,这一夜有太多的人睡不着,哪怕在睡梦中也是不安稳的。
唯有戚长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梦中再无能刺破耳膜,凄惨的哀嚎声。
翌日,随着君家的回归,在临城发生的某些事也以不可遏制的速度传遍京都每个角落。
待君家的人缓过神来,整个京都都为此疯狂了。
“太子殿下真乃性情中人,我等佩服他的果决。”
“是啊,要是换成我,别说识破凉人的阴谋了,有可能还会自动送上门去。”
“凉人就该杀!多次进犯大晋领地,奴隶大晋百姓,屡教不改死不足惜!”
“可烧山一事未免也太过偏激,听说直到现在,幽谷一带附近也寸草不生。”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座山,从今以后就就要光秃秃的存于世了。”
有人赞成惊叹,就有人反对惋惜。
可他们说的再多,谁又真的知道当时情况是怎样?
如果不是戚长容当机立断,或许被埋藏在那里的就不是凉国人,而是她大晋铁军了。
流言传播的速度极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不过半日时间,整个皇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当今贤太子的‘心狠手辣’,消息热度与君琛打下郴州的热度不相上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又一话题。
君管家只不过出门一趟,就带回了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让君家老部也引起了一阵阵的小骚动。
君管家缓缓道:“也不知这个消息是从何处传出来的,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更有甚,有些既有钱又有闲的好事者会不远千里跑去临城求证。
到时候消息一传回来,岂不直接落实戚长容的残忍?
听他一番话,周世仁心脏猛的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底升起,担忧道:“将军,或许有人想挑拨咱们与东宫的关系。”
君琛低头摆弄着手指,一言不发。
君管家早就从周世仁口中得知事情真假,就是因为知道,现在的他才会这么担心。
君门没回来之前,关于临城一事京中半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君门回来后,戚长容放火烧山的消息立刻传的满天下皆知。
这代表什么?
代表消息是从君门传出去的!
放在有心人眼中,这件事足够让他们动手做篇大文章。
要是太子再糊涂点,说不定就相信了。
君管家:“将军,您应该找个机会与东宫之主见上一面,好歹也要解释一番,告诉她消息不是咱们传出去的。”
就算不能立刻得到她的信任,也绝不能毫无作为,任由暗中的人把脏水泼到他们君门身上啊!
周世仁赞同君管家的说法:“见太子,势在必行。”
他们两人各出计谋,噼里啪啦的说了好一会儿后才发现,原来某人根本没在听,反而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至少他们不觉得他有听。
“……”周世仁沉默,强逼自己淡定下来,向君琛发出灵魂提问:“将军,你可有听我们说话?”
还是毫无反应。
“君琛!”
周世仁忍无可忍,低吼一声。
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君琛这才不情不愿的抬眸看向他们,眼中尽是迷茫困意。
渐渐的,他眸内缓缓恢复清明。
他道:“你们继续说,本将军有听的。”
周世仁:“……”
君管家:“……”
两人一脸沉重的看着他。
显然,他们并不相信他真的听进去了。
君管家转头看向周世仁,俯首作揖,叹道:“此事就交给周公子费心了。”
周世仁连忙避开,不敢承他的礼:“君叔说的哪里话,君兄之事便是我事,我自该尽力为之。”
在外人眼中,君琛是战神,战无不胜,老成稳重。
事实也正是如此,只可惜战神也有任性和犯糊涂的时候,比如现在,一旦不打仗,君琛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开,神思也开始神游四方。
君琛完全被排开。
作为当事人,他没有一点选择权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君管家与周世仁商议好一切事宜。
最终二人敲定,于会试前一天邀请东宫太子过府一叙。
三月初八,一辆简朴的马车行至君府后门处。
侍夏先行跳下马车,小心翼翼的将戚长容扶了下来。
君琛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到侍夏身上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凉凉道:“殿下真是好享受,去哪儿都不忘带上自己的爱妾。”
戚长容嘴角不经意牵出一丝笑意:“君将军若是羡慕,也可红袖添香。”
君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算了吧,本将军可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此话含沙射影意味太重,戚长容在外人眼中,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
听闻两人的对话,周世仁站在旁边,背后阵阵冒出冷汗,生怕二人不顾身份场合在君府后门掐了起来,连忙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二位久别未见,想必有很多话想说,不如咱们进府找个雅致的地方,一边品茶,一边谈事如何?”
戚长容颔首应下。
说是找个雅致的地方,戚长容心里并不抱期望。
临城君府就是例子。
然而这一次她失算了,君府的景致不止精致,并且别致,比之她的东宫也不差。
周世仁眼角余光一直打量着戚长容,见她神态放松,脸部肌肉平缓,便知她对府内的感觉不差。
路过山泉凉亭时,周世仁以为君琛会停下,但是他的脚步一直未停,且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
最终停在贤英阁门外。
眼看他即将伸手推门,周世仁笑不出来了,迅速抓住他的手腕,表情略微僵硬,沉声道:“君琛,别闹。”
他很少对君琛直呼其名,只有被气的不轻的时候才会失态。
平常周世仁这么一叫,或许君琛会收敛两分。但君府是他的地盘,许是唤醒了沉睡在心底的魔鬼,他不止不听,反而变本加厉。
“本将军何时闹了?本将军认为贤英阁极好,再也没有比此处更适合谈事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