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心胸宽广,气度非凡,有容纳百川之能,谈笑间取敌军腹地之耐,是女中君子,更是女中豪杰。
面对沈从安的迟疑纠结,君琛微微一笑,回首望着身旁捧着茶杯轻饮,葱白柔嫩的指腹不停摩擦着杯上花纹的谢昙缘,眼中笑意更甚。
这人有多好,世间唯有他知晓。
他何其有幸。
……
走过两道苑门,视野开阔之后,便能看见旧瓦青石堆砌而成的小厨苑,这栋宅子的旧主人似乎极为偏爱桂花,小小的厨苑里藏着这一棵不知多少年的桂花树。
丰茂的繁叶中,浅黄色的细小花朵含羞绽放,细密的花·蕊中散发出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香味,顽固的萦绕在鼻尖,令人神清气爽,为之沉迷。
桂花树下,立着一个陈旧固实的碳炉,炉上放着小小的砂锅,正散发着带淡淡甜味的,白白的雾气。
一身青鸾长杉的侍夏坐在火炉边的小凳上,手持蒲扇轻轻的煽动火炉的通风口。
她走了神,秀眉微微蹙着,眉眼耸拉,心底似乎聚集着一股郁气。
而她并未发现,从火炉中掉下了一颗火红的碳,滚落在她宽大的裙摆上,精致柔软的锦缎遇火即燃,很快烧出了一个洞。
只听得轻轻的‘哎呀’一声,侍夏连忙放下过大的蒲扇,可不待她动手,石苑外忽而飞快窜进一个人,蹲在她面前提着她的裙摆微微一抖。
黑了的炭火顺着滚落在地,裙尾上却留下了一个闭眼的小洞窟。
这时,心声后怕的周世仁戳了戳她的额头,不满的低声呵斥:“你到底在想什么,煮茶就煮茶,能不能小心些,知不知道你差点就自燃了?”
“哪有。”侍夏捂着被戳的地方后退两步,抬眸瞪着他,气呼呼的道:“我已经看见了,就算你不来,我也能处理好的。”
看见她下意识后退,两人间的距离又被拉长,周世仁眼眸微微一黯,很快将这种令人心底酸涩的情绪抛之一旁,缓和了语气:“总归还是小心些为好,这衣裙看着可贵了,烧坏了一件,那可就是损的白花花的银子。”
原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却没想到他是在心疼银子,自觉会错意的侍夏气的翻了个白眼,挑眉蛮横到口不择言。
“衣裙是殿下准备的,这花的是东宫的银两,又不是你的银两,哪怕我再毁几件殿下都不会说什么,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听完,周世仁眼中的光更加黯淡,心里被笼罩着一层挥之不散的阴影,以至于语气都有些烦躁,没好气的道:“我知道东宫太子财大气粗,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幕僚,拍马也及不上,你不用一次次的提醒我!”
委屈感蔓延上心头,侍夏被他突然变得凶恶的语气吓的一跳,随即后退了一步,眼眶莫名其妙的也跟着一红,睫毛跟着颤个不停:“你……”
说完后,周世仁就意识到自己失态,言语过于凶狠不讲理了,再看一向刁蛮的侍夏忽然红了眼,顿时慌的不知所措。
“你别哭啊,我就是随口说说的,你想毁几件衣裳毁几件,毁了我给你买新的成不成?”
面前人的眼泪一颗颗的掉,周世仁乱了手脚,想伸手替她擦眼泪,又因两人的身份差距不敢擅自冒犯。
当他咬着牙,冒着心思败露死无全尸的风险想给她擦眼泪时,手却‘啪’的一声被打了下来。
侍夏用的力气不小,他手背上红了一片。
望着这一幕,周世仁顿住做不出反应。
这时,侍夏气急败坏,粗鲁的用手背抹了抹眼:“你不止眼瞎,你还心瞎!”
反应不及的周世仁下意识回嘴:“是啊,我要是不心瞎,我能看上你这么个爆竹?”
霎时间,二人间的空气都静了。
此话一出,侍夏倒抽了口凉气,眸光愣怔的看着周世仁,忽然说不出话来,有些怀疑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见她如此,周世仁心生懊恼,知晓自己一不小心将心中话说了出来,忙改口怂,干巴巴道:“昨日的爆竹不错,声音极大,掌柜挺良心的。”
红着眼的侍夏还是盯着他,依旧不说话。
见状,周世仁无地自容,像是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扯开,面色变得极为不自在,不自觉往后退,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你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二人之间爆发过无数次的针锋相对,输赢各半,可这是第一次,周世仁不战而逃。
她甚至什么都没有说,眼前的人就像逃命似的,转瞬逃了个人影不再。
他看上她了?
侍夏心头一团乱麻,她可是东宫太子的女人,看上她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这人是疯了吗?!
炉子上的茶壶剧烈的沸腾,桂花落在火炭上,发出极细微的声音,侍夏蓦然回过神来,因周世仁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乱了阵脚,茫然的直接伸手去拿。
“嘶……”
瞬间,侍夏怔怔的收回手,指尖的剧痛让她回了神,忙不迭的拿起一旁的白布裹在手里,再小心翼翼的将茶壶提起放在托盘中。
步履匆匆的向前厅走去。
三人坐于一堂,除了沈从安略显不自在外,另外两人可谓是行事自若,半点也不觉得拧巴。
见状,侍夏垂眸上前几步,低低一看,果不其然,眼前两人的茶杯已空。
她提着茶壶,小心谨慎的将之满上,并未溢出一滴。
然而谢昙缘却是忽而拧紧了眉头,抓着她的手问:“怎么把自个儿弄伤了?”
听到这话,沈从安下意识抬眸往他们的方向扫了两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解。
察觉自家殿下眼中的不悦,侍夏手上的动作微顿,随即眼掩饰性的笑了笑,垂眸温声道:“煮茶时不小心伤到了,劳烦君夫人记挂。”
她表现依旧从容,并未因此而生出别的情绪。
在君琛挑了挑眉后,谢昙缘从容不迫的松开她的手,淡淡的道:“既是不小心伤到了,后面可要记着按时用药,否则待太子殿下回来,还以为我等欺负了你。”
侍夏笑了笑,温声应下:“是。”
见到这一幕的沈从安更是惊讶。
他记得很清楚,眼前的这一位可是东宫太子身边的红人,平常除了伺候东宫太子外,就没见过她对谁和颜悦色。
但偏偏,对眼前的将军夫人,她倒是心甘情愿全心全意的侍奉。
沈从安有些不明白,仿佛很快就能想通,又仿佛眼前一直萦绕着一层浓郁的迷雾。
迷雾遮挡了事情的真相,深陷迷雾中的人或许有一张与现实不一样的面孔,给了他错误的引导,让他久久的寻不到入门之处。
又过了一刻钟,君琛与沈从安道:“三天后你与世仁启程回京,若是京中有人蹦哒的太厉害,便出手按一按,莫要让他惊们扰到了夫人。”
此话一出,沈从安的面色立即严肃起来。
将军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如今娶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娘家也靠不住的夫人,无异于成了众矢之的。
面对上京那些仿佛修成人精了似的夫人小姐,只怕将军夫人一旦陷进去,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将军是让他回京为夫人开路。
恰在这时,君琛又沉沉的道:“别忘了我之前与你们说的话,尽快辟府而出,缺什么让管家去库房拿。”
沈从安嘴角一抽,终是应下。
随后转身离开。
……
是夜,明月高挂,依旧缺了一角。
戚长容身着寝衣,坐在书案后温书。
一只手从背后绕了过来,要抱她去榻上。
拍了拍君琛的手臂,明明戚长容挣扎的力道并不大,却让君琛瞬间变了表情,委委屈屈的看着她,像是一只精心细养的猫,因没能达成所愿恨不得伸出爪子挠她两下。
可又因舍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用脑袋在她耳边蹭了蹭,撒娇意味十足。
戚长容对他何曾狠的下心?
一时哭笑不得又心软不已,只得放下手中书卷,顺着他的力道倚靠过去,伸手抱着他的脖颈,任由他将自己压入帐中。
床榻上青纱垂帘,微起褶皱,朦朦胧胧中,似能隐隐约约的透出两道人影,锦被胡乱的皱作一团塞在角落。
青纱微晃,白生生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难耐的抓着床沿,却又很快被另一只手捉了回去。
两人十指紧扣,誓死缠绵。
连月儿都羞的藏在浓密的树冠后,久久不得出。
不知过去了多久,青纱后终于平静下来。
角落中的棉被随手扯过搭在二人身上,戚长容头靠在君琛的颈窝间,哑着声音与他商议:“将军,在昙城过了中秋,就回京可好?”
“好。”
君琛指尖缠绕着她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闻言在她微湿的额发间落下一问:“回京后,我与谢昙缘成婚的消息就会传扬出去,届时若有人来拜访,我会告知她们,内子长途跋涉,身子不适,拒不见客。”
“从今以后,成为君夫人的谢昙缘,便要活在别人口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