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生出的惊惧感几乎将她淹没,戚孜环终是忍不住这种被凌迟折磨的痛苦,十多年来,头一次在戚自若面前示弱。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让你更不好过。”
戚自若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吹散,偏偏室内很平静,没有任何调皮的风吹进来,让这话清晰的传入了戚孜环的耳中。
“我有多痛苦,你就应该比我更痛苦。”
“你的原罪,就是你不该是蒋贼的儿媳妇。”
戚自若不蠢。
她只是平庸了些,不动脑子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呆呆傻傻,不成气候没有大用。
但只要她收回了傻里傻气与平庸,有很多事都有了合理的猜测。
戚孜环入佛堂真的是因为被伤透了心,看透了世事吗?
不是,至少她很清楚这人心里有多自私,绝对不会为了旁人而委屈自己,是以,戚孜环之所以容身于佛堂,必然是因为心底有愧疚。
只要有愧疚,无论是愧疚于蒋尤,还是愧疚于夭折的小皇子,对于极度自私的人来说,都会让她因此而痛苦不已。
戚孜环紧紧握着拳头,激烈道:“我没有包庇任何人,我身体流着的是皇家的血,皇室的尊严不容任何人践踏,我永远向着皇室,永远向着太子哥哥!”
一番话后,戚孜环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蒲团上,捂着脸低低的哭出声来。
她表现的再怎么强势,其实都是个不经世事的公主啊。
她会疼、会怕、会内疚……所有人该有的情绪她都有,甚至更为剧烈。
亲手杀人,已经突破了戚孜环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是以,在一日复一日的惶恐愧疚中,戚自若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她崩溃的一塌糊涂。
面无表情的看着戚孜环哭,戚自若没有任何反应:“我知道,你的人你的心都是向着太子哥哥的,所以,我们和解吧。”
戚孜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戚自若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们和解吧,从此以后不要再以对方的痛苦为乐子了。”
“你不是说你想让我不好过吗?”
“你现在已经很不好过了。”
戚孜环缓缓而道:“而今还在皇宫中的公主,在历经风浪以后,依旧只有你和我,所以,是时候和解了。”
……
戚长容的动作很快。
在一月底时,便安排好了一切,借机让出宫放风的陈国三皇子陈三思带着属下从上京‘潜逃’离开。
当消息传出去后,一时激起千层浪。
文武百官皆对此事感到愤恨不已。
“陈国将陈国三皇子送来当质子,本是为了维护两国间的友好关系,陈三思擅自逃离,岂不是将两国的里面踩在脚底下,意图破坏两国邦交吗?!”
“竖子!简直胆大妄为,陛下必将要书信一封快马加鞭送到陈国,问问陈皇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堂堂大晋,居然让一个孤子逃走,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我大晋的颜面何存?”
“依微臣所言,陈三皇子才刚刚逃离,必定走不远,这时候派出大军拦截,很大可能能将人捉回来。”
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最后竟因为意见不合而大吵起来,原本庄严肃穆的金銮殿,此时此刻就像个民间的菜市场。
而正在吵架的官员,就和菜市场里的长舌妇没有什么区别。
见状,晋安皇的脸色越来越黑,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底下一直没有出声的杨一殊与赵理对视一眼,察觉状况不太对劲的他们皆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随即,二人出列,朝龙椅上的某人拱手,异口同声道:“此事无论是抓还是写信质问,都请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见朝中的两位重臣都开了口,其余人自然无甚意见。
被淹没在人群中的王哲彦也立即拱手示意。
紧接着,便是钦天监正、秦御史、裴济……
很快,整个朝堂中再无任何吵闹的声音,寂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
见他们终于安静,晋安皇才抚了抚发疼的额头,呵斥道:“不过是一件小事,竟然值得你们如此惊慌,甚至在金銮殿上吵吵嚷嚷,毫无仪态可言,几十年过去了,难不成都越活越回去,与那三岁稚儿无区别?”
众位朝臣:“……”
虽然早就习惯了陛下怼天怼地怼自己人的模样,可说他们像个三岁稚儿,就有些太过分了吧?
他家的三岁稚儿可以议论朝事?
想事是如此想,可却没人敢把隐藏在心底的不满直接说出来。
毕竟,他们若敢有一句反抗的话,接下来陛下就能将他们每一个人骂得狗血淋头,且让人毫无反抗的余地。
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在嘴上功夫这方面稍胜过陛下。
见他们乖乖听自己的训导,晋安皇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又沉声道:
“陈三思不过是陈国的小小皇子,且又是他自己潜逃离开,还用不着我大晋兴师动众派大军追寻……眼下君大将军正领兵前往临城,你们与其在一个出逃的异国皇子身上费工夫,不如仔细筹谋筹谋,该怎么让凉国彻底从地图上消失!”
显然,晋安皇是彻彻底底的被激怒了。
既然凉国敢做初一,那他就敢做十五,趁着其余三国都元气大伤,直接派人领兵出征,有直接发动战乱的理由。
就算世人要怪,也只能怪凉国先行挑衅。
此话一出,朝臣们面色微微凝重。
甚至于,另外几位将军有些手痒,只觉得血脉中沉寂良久的鲜血重新沸腾了起来,主动请命道:“微臣愿领兵前去支援!”
“臣等也愿意!”
“呵。”晋安皇冷笑一声,并未因他们的主动请缨而感到欣慰,反而讥讽道:“是不是只有摆明了是立功的时机放在眼前,你们才会这般主动?”
霎时,两位将军说不出话来。
他们突然想到了当初东宫太子被逼离开晋国出使燕国的场景。
那是何等的孤立无援,四面凄凉?
只因燕国危险,去了很有可能当杀鸡儆猴中的鸡,便无一人敢在这当头站出来。
可最终。
东宫太子平安归来了。
东宫太子又立了一宫。
想到这儿,朝臣们隐晦的视线在戚长容身上转了一圈。
后者面上带着从容浅笑,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见状,两位主动请缨的将军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被突然生怒的晋安皇怼的说不出话来。
毕竟,陛下说的话也没错。
哪怕他们前去支援,可在临城那一地带,永远只有一个人能发号施令——君琛。
他们去了,最多也就是多了些冲锋陷阵的勇者罢了。
而战事的结果,全然系在君琛身上。
与凉国遥遥对峙多年,没人比君琛更了解凉国的弱点。
想到这里,众人不再纠结,面对晋安皇的后裔,则是欣然的应了一声。
最后,晋安皇威言十足的道:“你们若是要争论,也该是争论一些利国利民之事,而不是因一个落逃出走的异国皇子而闹得不可开交,明白了吗?”
“臣等明白,定然不负陛下的教诲。”
一个时辰后,早朝散去。
离开之前,晋安皇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戚长容:“太子随朕来御书房。”
戚长容拱手,温声应下:“儿臣明白。”
两人坐着步撵,一前一后的来到御书房。
晋安皇走在最前面,在宫人捧着的铜盆中净手。
戚长容犹豫一番,也在宫人的伺候下净了手。
“太子可用早膳了?”
早朝定的时辰很早,一般辰时不到便要到场。
是以,对于所谓的早膳,要么是匆匆应对或者干脆不吃,要么则是早起半个时辰。
晋安皇有吃早膳的习惯。
若是要吃,也是早朝过后,约莫巳时随便吃些。
然后再吃午膳。
戚长容本想说‘吃了’,可当看见晋安皇不咸不淡的眼神后,硬是将这两个字重新咽回肚中,随即摇了摇头。
“既如此,元夷,传膳。”
御膳房的动作很快,从传膳到膳食被奉上,前后也不过过了短短半刻。
两个宫人随侍在旁。
一人替皇帝夹菜,另一人为东宫太子布膳。
每当其中一道菜被夹过三次,便会立即被端下去。
按照皇室的规矩,未免心怀不轨之人从膳食中揣测贵人们的喜好,在皇室的饭桌上,一直都有‘过三不食’的规矩。
晋安皇的进食动作很快。
但瞧着没有一思的不雅之处。
作为帝王,要处理的政事不知凡己,对于口腹之欲,他一向应付的极为敷衍。
绕是如此,用完一顿膳食,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饭后,晋安皇饮着清茶,半眯着眼睛轻舒着气。
以戚长容恐怖的直觉,自然能察觉出殿中的气氛颇为异样。
就连御前大总管元夷,也有些大气不敢喘的意思。
见状,戚长容问询道:“父皇让儿臣来,难道只是为了与儿臣一同用膳?”
晋安皇看着她,平静的问道:“陈国三皇子,是太子放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