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蒲亭察觉他们二人的存在,必定会不顾一切的阻拦他们上京都申冤的路,必要时还会在暗中派杀手而至。
他们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击不中,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使民间风向倒向他们,更有利于洗清冤屈,查明真相,登申冤台击鼓鸣冤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一旦敲响鼓面,则会惊动上京数万百姓,刑部必将接手,此事也将会摆在明面上来,谁都不敢轻视之。
百姓们都很清楚,击鼓伸冤便是表示自身有极大的冤屈,不管成与不成小命都难保。
大多数人会站在弱者一方,唾沫横飞的指责有罪之人。
群情激奋之下,即使是高高在上的晋安皇,也唯有重视。
只是,但事情爆发之后,无论结局如何,那父子二人想必都只能成为此事的牺牲者。
不过,既然他们敢找到上京,就代表他们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真的不能还自家一个清白,他们也会以头抢地,入地府向受害的家人们赔罪。
杨一殊算计好了一切,申冤之事若能成功,不止报了蒲亭的暗害之仇,还能给长公主殿下一个交代,免杨家后顾无忧。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是受益者。
利益驱使下,便无不可为了。
……
第二日一早,朦胧夜色还未完全褪去,清晨的第一丝微光藏在云层间,此时时辰尚早,鸡鸣未起,人便未醒。
闹市中无一人身影,在此处因过早而寂静无人的繁华街道上,有一高达数丈的高台立在市场中央。
高台之上,有一足够让数人环抱的清风鼓立于其中。
在微亮透过云层,鸡鸣声响彻家家户户,店铺门逐一打开,清冷的街道渐渐有了些人气时,有一衣衫褴褛,身受重伤,浑身血迹未消的青年男子艰难的迈上了前往申冤台唯一的木梯。
这是男子的求生路,也是男子的申冤道。
男子每一次落脚,都能引得脚下的木板发出一丝颤动,脚步之沉重,映出他眼中深入骨髓的痛意。
清晨出门采购的百姓,奴仆成群,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正以龟速向申冤台靠近的男子。
一个是梳着双包发髻的小丫头随母出门,她揉着残留着睡意的双眼,不经意的抬头望向高台之上,忽然惊讶的叫了一声。
“娘亲,你看,那梯子上面有人!”
听到这话,妇人并未抬头,俯身一脸宠溺的柔软的小丫头的脑袋,道:“那可是申冤台,上去了便会丢掉半条小命,据说已经十多年没人上去了,小丫是不是看错了?”
小丫抬手指去,明显着急了:“小丫没看错,上面就是有人!”
见孩子坚持,妇人微微蹙了蹙眉,倒也不怎么反驳,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看,她果真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正慢慢的朝高台上走去。
一个人发现了,便代表所有人都有机会发现,很快,申冤台下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有人在下面朝男子呐喊:“小兄弟,申冤鼓不好击,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他刚说完,另一人紧接着喊道:“一旦你敲响申冤鼓,能不能洗清冤屈另说,丢掉半条小命儿是一定的!”
杂七杂八的劝告声逐一响起,可无一人的声音能进入男子的耳朵,男子仿佛入了魔,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一台能助他为家族申冤的清风鼓。
终于,众目睽睽之下,他颤抖着手取下放在鼓面旁边的短杖,随后手臂高高扬起,毫不犹豫的敲了下去!
伴随着众多百姓发出的惊呼声,乍起的鼓声惊褪最后一抹迷茫夜色。
“咚!”
“咚!”
“咚!”
男子挥着手臂,一下比一下用力,一声比一声传的远。
击鼓的声音传入东宫,传入君家,传入杨府……
仿佛只有这样,他数月的流走奔波,才真正得到了价值。
有人登申冤台,并且击鼓鸣冤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瞬间传遍上京每一个角落。
连那三岁稚童也意图跑出家门看热闹,最后被家中长辈捉了回去。
满脸血污的男子不知疲倦的继续敲,无人能瞧清此时他的表情,他们只能从沉稳有力的鼓声中知晓,他蒙冤甚大。
不知过去了多久,刑部负责受理案子的官员被阵阵喧闹从梦中惊醒。
待他醒来后,当听到那仿佛从心底发出来震动时,他便知道事情坏了,随立刻从榻上翻身而起,率领手下马不停蹄的朝申冤台的方向而行。
“孙大人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样的一句,很快,将伸冤台围的密不透风的百姓们自动朝两边让出一条路,足以让孙敬安全通过。
伸冤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胆子上的,即便孙敬是朝廷官员,此时也只有等在下面。
他抬头往上看了看,目光触及到浑身血污的男子时微微一顿。
旁边的随从会意,鼓足气力,长长的朝上面再喊了一句:“刑部孙大人来了!”
听闻此话,一直僵硬的重复同一个动作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他失神的眼珠艰难的转动了两下,站在高台上俯视底下所有人。
良久,男子终于从高台而下,也许是受伤过重,他的脚步看起来很是僵硬,身子时不时的摇晃着,让人心中担忧他会不会从梯子上滚落下来。
来到孙敬面前后,男子一言不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草民白逸,见过孙大人。”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好似年久失修的木器,仔细听去,喉间还有细微的呼噜声。
“按大晋律法,登伸冤台者,杖军棍,登伸冤台冤情不实者,杖军棍,若冤情属实,免责。”
“登伸冤台,陈不白之怨,本官乃刑部伸冤台之案件受理人孙敬,你有何冤情,尽管细细道来。”
白逸叩头触底,字字清晰沉稳:“草民白逸,状告户部尚书蒲亭贪污受贿,克扣赈灾之粮,于偏僻之地乱收赋税,致使草民家破人亡,偏远之地的百姓民不聊生!”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孙敬一愣,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严肃道:“污蔑朝廷命官,按律当流放千里,终生不得归京。”
白逸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已压不住心底的愤恨伤悲,愤愤的道:“草民不远千里而来,途中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踏上伸冤台,难道如此还不能换得一次伸冤的机会吗?”
掷地有声的控诉在人群中炸开,孙敬一时不由得心底一沉。
他在刑部任职多年,什么样的案件没见过,但是此人一来就是状告户部尚书,他委实不能做主。
不知是谁看出了孙敬的犹豫,扬声道:“按我大晋律法,凡是登上伸冤台的,无论其所述何事,状告何人,刑部皆不可怠慢,必将全力追查,还真相清白于天下!”
话音刚落,其余人也连忙帮腔:“是啊,律法如此,孙大人受理此案吧!”
“不管此事真假,总要先查个清楚,若是假的,正好可以还蒲大人一个清白,退一万步而言,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刑部也不能让犯人逍遥法外。”
“说的有理。”
“刑部受理吧,申冤台可不是形同虚设。”
纷杂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一股豪气从心底升起,不就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吗?就连王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别说是臣子了。
孙敬的犹豫霎时消了个一干二净。
他扬手,气势不弱:“先将原告白逸收押,”
此话一出,乱糟糟的哄闹戛然而止,百姓们自觉让开一条道,官兵上前缉拿人员。
白逸神色怔松,挺直脊背跪在地上,由他们将自己五花大绑,推搡着上了刑车。
押送途中,更多的百姓闻讯而至,路途中多有安慰,说什么举头三尺有神明,恶人自会得到报应。
白逸心下感动的同时,沉重也未减少分毫。
他知道,如今这件事只不过刚刚开始罢了,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才是真的凶险,以九死一生来形容都不为过。
马不停蹄的回了刑部后,自觉此事牵扯过大,孙敬知晓自己有几分几两,不敢独揽,立即禀报了主事田升阳。
离开前,他定定的看了白逸几眼,语气沉重的吩咐道:“把他关押进暗牢,无我的命令,谁都不可擅进,在调几个巡卫看守,不得有分毫懈怠!”
刑部大牢守卫森严,暗牢更是十步一哨,凡是关在里面的犯人,绝无逃跑的可能。
说是看守,实则是保护。
今日之事闹的太大,又是状告的二品大员,想必某些耳聪目明的朝臣们早已暗中得知消息,正琢磨着该怎么让白逸闭嘴。
身为受理此事的第一人,孙敬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否则无法向百姓交代,也无法向上面的人交代。
是以,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吩咐完后,孙敬再不敢耽搁,转身大步朝刑部公堂走去,一板一眼的将此事向上汇报。
闻言,刑部主事田升阳‘嚯’的一下猛地站起身来,极为震惊:“你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