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夏许是得知了侍春的荒唐作为,所以才会一大早的想求见她,至于会说什么,戚长容早有预料,为了让耳朵清静,干脆来个不见。
至于侍夏所担忧的……应当是怕侍春被狠罚。
可戚长容早就有了决断,不欲多谈。
而今日她全部心神都将放到蒲亭身上,哪有心思应付后院起火。
侍夏的担忧委实过于多余。
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马车很快驶入刑部。
今日的刑部尤其冷清,数十位身穿铁甲,腰间挂着长枪的的禁卫守候在外,他们面容肃冷,在刑部外筑出了一道铁墙。
戚长容躬身下车,禁卫军跪地行礼。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震天的请安声响彻云霄,扑面而来的一股肃然之气。
看着这等气势如虹的场面,戚长容浑身一震,只觉得胸腔中的闷气消散了些许。
望着眼前众人,她嘴角挂着一抹温润的笑:“诸位免礼,今日还望诸位一步不挪的守于门前,莫要让无关人员踏进半步。”
“臣等遵命!”
话落,戚长容轻轻颔首。
审堂气氛寒凉,堂下所跪之人共有八人,有些是从坦洲抓来的,也有的是藏于上京蒲亭的内应。
跪在最前方的,正是击鼓鸣冤震破蒲亭阴谋前程的白逸。
这才不过二十余日,他已清减了许多,面上还有少许羸弱之色。
想来是挨板子的伤处还未痊愈。
至于罪魁祸首蒲亭,他戴着手铐和脚铐跪在堂下,眼眸低垂直直看着地板,实在看不清他的神色。
戚长容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她一出现,立即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一直低着头的蒋尤,也朝她投来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视线,荡妇是在提醒她,千万不要忘了她应下的承诺。
毕竟,他可是将一切全部压在东宫太子的身上了。
不求脱罪,但求能保住一条命。
叶泉起身,隔着稍远的距离遥遥拱手:“臣见过太子殿下。”
随之,田升阳以及孙敬也向之行礼。
肃然的氛围在戚长容的到来下达到顶峰。
戚长容拂袖,坐在主位旁边专门为她而设的位置上,神色越发清冷:“不必多礼,开始吧。”
“是。”叶泉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三审开始。”
笔墨纸砚早已备好,作为主事记录,田升阳严阵以待,手稳稳的执着笔杆子,待定蒲亭罪名,一一写下。
高堂之上,叶泉眼神森冷:“堂下所跪之人,诉其冤屈,呈其证据。”
……定其罪名
除血书等证物以外,被千里迢迢找寻而来的证人更是义愤填膺,所言皆有依据。
铁证如山下,蒲亭面色煞白如纸,满腹申辩无用武之地,辩驳无力。
所谓三审,不过是以证据告诉天下人——蒲亭有罪,且罪无可恕。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蒲亭虽然大受打击,却不至于一蹶不振,他仍挺直了腰杆,明明以有罪之身跪在堂下,但活像无辜之人。
见状,叶泉戾从心起,惊堂木高高落下,‘啪’的一声,怒气直冲蒲亭。
“罪人蒲亭,你可有话说?”
蒲亭抬眼,嘴角勾一抹讥讽的弧度:“叶大人都查的这样清楚了,我还有何话好说?”
闻言,几乎堂中所有人都对蒲亭怒目而视。
如此不知悔改的态度,实在令人心中窝火。
事到临头,大罪压身,祸害无数人家,他竟丁点儿也不觉得愧疚难安!
唯有戚长容一人见怪不怪,认真的把玩着手腕的檀珠串,没人比她更清楚,蒲亭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便是因为她之前与他达成了一桩交易。
无论如何,必会保住他一条小命。
原本以为他已认清事实,可今日一看,他分明是贼心未死,仍旧目中无人,或许是想暂且度过这等危机,待日后寻机会再东山再起。
她忽然有些想食言而肥了。
这样的人,该死。
可惜,他还有用处。
叶泉忍着怒气,再问:“那你认不认罪?”
认不认罪?
事到如今,他还有不认罪的余地吗?
蒲亭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戚长容,沉声道:“认。”
“把认罪书呈来让他签字画押!”
话落,叶泉侧过脸,眼中显而易见的出现一抹嫌恶,竟是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得令后,田升阳放下狼毫笔,将早已准备好的认罪状书呈到蒲亭面色,附上红色印泥,沉声道:“既然认罪,就请签字画押吧。”
认罪书上写的很是清楚明白,一桩桩罪名都有出处,其中甚至有几桩罪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就算早就成了老黄历也被翻了出来。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也不过如此。
可是,事已至此,再多几桩罪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让他多死几次?
想到这儿,蒲亭深吸一口气,死死咬着牙,生生的提笔签字,再按了手印。
田升阳面不改色的收回认罪书,等叶泉确认无问题后,立即与其余证据一同封存,起身从高堂走下,正色宣布道:“蒲亭罪名成立,因其罪恶滔天,依大晋律法,罪不可赦者将交由皇上定罪,现在烦请诸位随本官压犯人蒲亭进宫。”
审堂其余官员不约而同的躬身应道:“尊尚书令。”
随即,一行人匆忙走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定蒲亭的罪,证实他确实剥削百姓明明不算一件好事,可他们个个面泛红光,好似中了大奖。
此事于百姓而言可谓能称得上惨剧。
然而于他们而言,更像是朝廷的又一次洗牌。
好在,其中还是有些聪明人。
比如随审的王哲彦,还有听审凑热闹的郑纶明。
按理说,钦天监不该插手蒲亭的事,可偏偏郑纶明与王哲彦关系极好,再加上这位礼部尚书胆子实在很小,又见不得血腥场面,就生生的被拉了过来壮胆子。
眼看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王哲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忧心忡忡:“此种贪污大案在皇帝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我看蒲亭是难逃死罪了。”
郑纶明悠悠回道:“那也不一定,端看陛下怎么想的,你别忘了,蒲亭虽然罪不可赦,但他与太师关系匪浅,要是太师愿意出手相帮,救他一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王哲彦转过头去,诧异的扬了扬眉:“你的意思是,太师敢与陛下对着干?”
郑纶明摇了摇头:“那就说不准了,你也知道,这些年来蒲亭跟在太师身后立功不少,此次虽犯下大错……可谁又说的准陛下的意思?”
听到这儿,王哲彦深以为然,只觉得牙疼。
他们的这位陛下,委实太有主见了些,常常做出令人无法预料的事不说,还喜怒无常,除了对太师极为信任之外,上朝时基本不给谁留面子。
王哲彦咂了咂嘴:“这次蒲亭倒了,户部没了领头人,不知道是谁又有幸上位。”
听到这话,郑纶明下意识挺直脊背,有意无意的往后面不远处瞧了眼。
有东宫标识的马车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身后,车夫穿着极为朴素,内侍也坐在车外,车厢里应当只有戚长容一人。
这位从三审开始就没有张口的太子殿下,让郑纶明从心底感到忌惮。
毕竟,在心思深沉,胸怀城府这一方面,太子得了陛下的真传。
距离隔的这样近,谁知道东宫会不会听到他们的私言?谁知道听到后东宫又会有何看法?
说的越多,顾忌越多,犯错的可能也大大增加了,所谓口业,就是如此。
郑纶明回过头来,轻声提醒:“王尚书,慎言。”
说着,他垂下眸子,意有所指的往马车处扫了一眼。
王哲彦愣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回想当初被东宫支配,身不由己的恐惧,一时冷汗涔涔,连忙闭了嘴。
……
嘴是闭了,但也晚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都说了,该听的不该听戚长容也听了。
那两人在外无所顾忌的高谈阔论,且声音未特意压低,正正好好能传到马车里她的耳中。
不止是他们的,还有更多百姓的。
一句一句,清晰可闻。
戚长容垂眸不言,任由那些谩骂的话传进马车。
隔着两层木板,她都能清楚的听见百姓愤怒的嘶吼怒骂,更别说是被关押再囚车里的蒲亭的。
戚长容有些好奇,不知蒲亭听到这些会是何反应,心底会不会生出些许的后悔?
约莫一刻钟后,押送大队停在皇宫外,守在门处的禁卫军早已得到消息,自觉的向两旁让开,留出一条宽阔大道。
在姬方的搀扶下,戚长容下了马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砸了一身臭鸡蛋烂叶子,满眼阴沉的蒲亭。
“……”
戚长容难得缄默不语。
显然,是‘游街示众’时,得知真相的百姓们群情激奋导致的结果。
走近两步,蒲亭身上馊味明显,戚长容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移开了两步,估摸着还有人往他身上倒了隔夜的潲水。
戚长容换位思考,如果她是蒲亭这等心胸狭窄的小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