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月秋深深吸了口气:“只要你想,就可以。”
话落,戚安宛摇了摇头,当褪去所有锋芒,她此时更像个脆弱到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我只想见一个人。”
“谁?”
“你的表兄,君琛。”
深深的看了戚安宛一眼,赵月秋没有问为什么,过了两日便离开皇陵,走的时候,并未告知旁人为何要走。
戚安宛站在暗处,看着赵月秋离去的背影,久久不曾言语。
……
上京。
赵月秋入了君家,找到因君门事务而分身乏术的君远峥,问询道:“大公主想见你父亲,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她不问戚安宛,是因为知道那个小姑娘性子执拗之至极,即便她问的再多,想必也不会吐露一言。
与其在皇陵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到此处,总会得到答案的。
听闻此话,君远峥神色不动,不紧不慢的放下书册,扯开唇角轻轻一笑:“姑姑说笑了,那是父亲与公主殿下之间的事,我又怎会知晓?”
“你父亲与大公主,看似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可我总觉得,其中或许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见赵月秋不明所以,被极深的疑云所笼罩着,君远峥抬手捏了捏眉心,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姑姑,连您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会知晓?您可别为难我了,我这还有许多事务要做呢,您要是实在放不下,不如直接去找父亲问问?”
“找他?”
赵月秋沉默许久,忽然问道:“你父亲如今还和从前一样,时常去陪你的母亲吗?”
“是。”
回罢,君远峥轻轻皱了皱眉头:“不过,近两日倒是没去,因父亲几日前偶感风寒,一直缠绵病榻,我猜,或许父亲是不想让母亲担忧。”
“怎么会染了风寒?”赵月秋急急而道:“你父亲的身体最是康健不过,一场普通的风寒又怎能将其击倒,可曾传唤宫中的太医前来诊治?”
“传了。”君远峥长长一叹:“太医说,此病也有长存心病,久忧思的缘故,除了每日按时服药以外,还要放宽心。”
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可君琛的心病已死,又有谁能医他?
赵月秋神色略悲。
这时,君远峥似不经意的说了句:“父亲与先皇感情甚笃,借此机会出去散散心,沿路顺便皇陵祭拜一番也是无妨,至于该如何说服父亲……就要看姑姑的本事了。”
闻言,赵月秋顿了顿,抬眸看向君远峥:“远峥,你这是把姑姑我当枪使?”
“还请姑姑见谅。”
君远峥起身,隔着书案很是无奈的拱手作揖:“从小到大,我在父亲眼中都是‘臭小子’,他听不得我的劝导,且说的多了,只怕会让父亲更加烦闷。”
“小狐狸。”赵月秋没好气的道:“那你又怎知你父亲就能听得进去我的劝导,若是他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那岂不是白费工夫?”
“当然不是。”君远峥正色道:“如今父亲的长辈们皆以逝去,若是有人能让他在意,除了他的儿子以外,或只有姑姑了。”
“至少这些年来,父亲从未拒绝过姑姑,不是吗?”
赵月秋无言以对。
若说的再准确些,是这几十年来,君琛都对她多加照顾,是一个合格的兄长。
“罢了。”
话落,赵月秋闭了闭眼,等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坦然:“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我会去试试。”
君远峥吊儿郎当的笑了笑,半点没有身为君门家主的威风,更像是当初那个未长大的少年。
桀骜不驯,性如烈火。
“还是姑姑看得明白,那此事就拜托给姑姑了。”
……
入了栖梧院,还未走进书房,赵月秋远远便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既低又哑。
她的脚步更快了两分。
“表哥?”
书房门向外大敞,听到她的声音,书房内的君琛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抽出一张未用过的宣纸,覆盖在桌上的画像之上,遮住了画上人绮丽的容貌,轻咳一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眼中依旧毫无光彩。
曾经的丧妻之痛,即便已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也未曾被时间冲淡半分。
闻言,赵月秋抬步而入,未曾注意到书案后人的动作:“听远峥说表兄身子不适,我特来瞧瞧,不知表哥可有大碍?”
“一点风寒罢了,何须惊动你,也就远峥大惊小怪。”
说罢,君琛摇摇头,他的面容早已不复年轻时的俊朗,颌下胡茬乱生,不自觉带了三分夹杂着颓废的冷硬。
“话可不能如此说,人啊,有时候就是不得不服老,身体每况愈下,有时候看似是一场小病,可若迁延不愈,也能渐渐严重。”
说着,赵月秋目光落至一旁的百宝匣上,又慢吞吞的移开:“表兄长时间待在府中也不好,不如与我出去走走吧?”
“不去。”君琛想也不想的拒绝,抬眸冷冷的看向她。
“去吧。”不敢与之对视的赵月秋垂眸而道:“走的也不会太远,来回也就几月光景,表哥整日将自己关于府中,想必表嫂也会放心不下的。”
“你的用意。”
赵月秋愣了愣:“什么?”
见她一脸茫然,似乎并未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君琛耐着性子,再问的更清楚了些:“让我出去的用意。”
“月秋,你或许不知,其实与那人很像,从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
再一次听到了这句话,从最初的淡淡悲凉,到现在的情绪毫无波动,其中赵月秋经历了许多。
她眨了眨眼,知道这件事终是不能长久的隐瞒,便坦然而道:“确实有一件事,需要表哥亲自前往。”
“什么?”
赵月秋不答反问:“表哥可曾知晓我这大半年都去了何处?”
她吃准了君琛从不关注外界发生的事,而远峥又不是多嘴之人,他既有可能不知她的动向。
果不其然,君琛微微皱了皱眉头:“你去了何处?”
“我去了皇陵。”赵月秋在一旁的檀木椅落座,径自斟了一杯茶,壶中茶水泛凉:“先皇之死,我一直心中存疑,后经人提点,便去皇陵中找知情之人解惑。”
几乎不用想,君琛便猜到了赵月秋是被谁提点的,他凝眸问道:“远峥?”
“是。”赵月秋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君远峥,半分没有作为长辈的风度。
她没发现,上首君琛眸光渐渐变得冰冷。
这时,赵月秋继续道:“先皇之死,在我看来很是戏剧性,甚至有些许的嘲讽之意,没死在登位前那几年内的刀光剑影,也没死在登位后的呕心沥血……
毫无疑问,若那个人的死因宣之于众,福安长公主必定成为世人眼中的罪人。”
越说,赵月秋的心情越沉重,头脑也越发清晰:“可谁都不能否认,福安长公主是那个人最在意的女儿,从满周岁时便有了封号,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人生在世,孰能无过,若那个人还存于世,也不会因此而责怪。”
君琛:“你不是她,又怎能知她的想法?”
“可表哥也说了,我是世间最像先皇的人。”赵月秋一字一句道:“我不曾憎恨福安长公主,相信先皇也不会憎恨。”
话已说到此处,君琛定定的看着她,耐心耗尽:“月秋,你到底想说什么?”
“福安长公主知错了。”赵月秋远远的迎上君琛的视线,轻飘飘的道:“可她说她没有认错的机会,我说只要她想,便可以,然后她告诉我,她想见你。”
话出,君琛一阵沉默。
见他不言不语,下颌紧紧绷着,放在书桌上的拳头紧握,手背青筋凸起,仿佛随时能够爆发。
然而,即便如此,赵月秋也半步不退,步步紧逼:“表哥,你可否告知我,这是为何?”
赵月秋不傻。
她当然能听得出来。
戚安宛的认错对象,或许就是君琛。
即便她的猜想出现偏差,可福安长公主与眼前人之间,一定有她不知的交集。
或许是因为他是那个人最信任的臣子,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
只是赵月秋怎么都想不明白,除了君臣关系之外,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
君琛没有回答。
他能如何回答?
戚安宛是他的女儿,可他该怎么与赵月秋解释?
她也曾是一个小姑娘,可因深爱一人,熬到了垂垂老矣。
若说起来,月秋也是皇室秘密的受害者之一,那个最该随时间流逝而被埋葬的真相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残酷。
若是可以,这辈子就不该再被任何人提起。
赵月秋道:“表哥怎么不说话?”
“她是公主,我是臣子,仅此而已。”
赵月秋顿了顿:“罢了,如今我只问表哥一个问题,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去皇陵?”
“不去。”
赵月秋不明所以,微皱着眉头:“为何?”
“不合适。”
与其说不合适,倒不如说不乐意。
在这件事上,君琛远不如赵月秋、不,远不如戚长容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