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领着剩余的几位大臣离开,到偏殿内休息。
等到他们离开后,燕皇唤来身边内侍,异常平静的吩咐道:“去把天香丸拿来。”
如今他躺在床榻上无法起身,连动一动都十分艰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流失的每一分力量,等到这些东西流光以后,便是华佗重生,都救不了他的命。
燕皇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太监总管红着眼,垂首走到密室中取出檀木盒。
打开以后,里面有两粒黑色药丸。
“给朕吃下。”
瞧瞧,就算曾叱咤风云又如何?
如今临死之时,不依旧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连想服药都得有人细心伺候才能达成。
燕皇心下一片悲凉。
服用天香丸后,他总算觉得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再有气无力的吩咐总管太监道:“命膳房做点好克化的吃食送来,莫要忘了在偏殿休息的诸位大臣。”
他要趁着能吃东西的时候多吃两口,如此这般,才能多坚持一段时间。
太监总管红着眼眶点头。
燕皇仿佛不知道他心中的悲意,继续问道:“钟大人,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钟大人只是气急攻心,太医瞧过后,说并无大碍,如今正在偏殿歇养,想必过会儿会儿就能醒来。”
“很好。”燕皇点头:“派人仔细盯着,钟大人为国多年,是朝中有功之人,不可怠慢。”
听到这儿,总管太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凉,忍不住掩面哭出声来:“陛下,您还是好好歇着,养养身子,不要再操心这些事儿了。”
操这么多的心有什么用?
到最后,他自己的命都快没了。
闻言,燕皇抓了抓手下的被褥,感受枯瘦的指尖传来微薄的力气,淡笑道:“不歇了,等到朕死后,多的是时间休息。”
“至于现在,该忙起来了。”
“扶朕起来,准备笔墨纸砚。”
燕皇太过固执,瞧他那架势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看淡了生死以后,如今根本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总管太监毫无办法,于是便小心翼翼的命人搀扶燕皇起身,自己则在龙椅上铺了厚厚的被褥,道:“陛下不必着急,时辰还早着,想写什么慢慢来就是了。”
“朕心里有数。”
燕皇淡淡的回复声传来。
只这一小段的距离,便让他觉得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不少的虚汗,心底生出惊悸之感。
虽然难受,但更让他坚定了心底的想法。
要尽快了。
时辰虽还早,可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挥退所有人,独留总管太监在身旁伺候。
燕亦衡抬起笔来,总管太监立即动作娴熟的磨墨。
不多时,明黄色的圣旨上便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字。
一连写了三道。
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燕皇才扔开毛笔,瘫在龙椅上不停喘气。
见状,总管太监心下酸涩,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奴扶您回榻上歇息?”
“也好。”
保存体力,谋以后定。
三道圣旨被总管太监细心的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他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可看燕皇态度如此谨慎,他便也猜到里面所写的内容必定十分重要。
眼下,绝对不能被外人所瞧见。
容易克化的膳食被端了上来,是极为浓稠,又散发着清香味的肉菜粥。
总管太监伺候燕皇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就再也吃不进去了。
看见剩下的那大半碗粥,总管太监不满道:“定是这些奴才偷奸耍滑做得难以下咽,才会让陛下毫无食欲,该罚!”
燕皇听着,有些无奈了,此时此刻,他觉得总管太监在胡搅蛮缠:“他们的手艺没变,是朕吃不了,不过没关系,这辈子朕吃过的好东西不少,值了。”
“所以,他们不止不该罚,而且该赏。”
“是。”总管太监抿了抿唇:“陛下说的都对,那照您的意思,该给他们赏些什么?”
燕皇清楚,总管太监之所以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是因为想让自己凝聚精神,不要再陷入沉睡之中。
他一旦再次睡着,就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燕皇道:“若是此次能平安度过,便上他各自赏他们黄金百两,恩赦她们出宫度日。”
那些厨子在皇宫里困了一辈子。
放他们出宫,就当是他临死之前大发善心,最后再做一件好事罢了。
一主一仆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
其中属总管太监说的最多,燕皇精神虽不好,可也能在关键时候应上一两句。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直到酉时过,太阳西斜。
平静多时的皇宫再次炸开。
禁卫军以最快的速度前来回禀消息。
此时,他已染了一身的血,暗红色的盔甲上有干枯的血迹。
可想而知,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内,皇城曾发生了多少次的侵乱。
“报——大皇子多次强攻无用,此时已发了狠,命人将诸位大人的家中亲眷押送阵前,似要以鲜血挥正士气!”
急报传了进来,可谁人又能如何?
如今皇宫之中,除了还有一战之力的禁卫军外,皆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大殿中一片寂静,最后不知是谁先受不住这种压力,失控的大叫了几声:“啊啊啊!!!贼子!贼子啊!欺我妻儿老母算何本事!”
“荒唐至极!燕政小儿,你既然逼我至此,老夫便拼了这条命给你!!”
说罢,失控的官员仿佛疯魔了一般,满眼血丝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见状,陆续察觉不对,连忙命人去追,自己也随后上。
然而,等他们跑到皇城之上时,那位须发洁白的内阁大臣正迎着冷风站在城墙上面,情绪激动的大声斥骂。
“燕政!你枉为一国皇子,实乃叛国之人,你挑起国之内乱,意图窜天子皇位,等你死后,必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煎熬。”
“我恨啊,恨自己不长眼,从前竟然会效忠一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万恶之徒!”
“竖子!你此番做派必定惹天下人厌恶,你必成为史书上的万恶之徒,夺国之贼,受尽千千万万人的唾骂。”
佝偻的身躯迎风而立,唾沫横飞的站在城墙之上随心谩骂,这位一生谨言慎行的老臣,终是因极度的欲绝陷入疯魔之中。
然,他神思又十分清醒。
一阵痛骂之后,一身战袍的燕政站于马背之上,闻声冷笑道:“陈阁老志气高昂,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数我之罪过,燕政佩服。”
“不过,陈阁老如此敢言,应当是早就将一大家子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既然如此,我何不成全阁老一家人阴间团聚?”
“来人!便以陈家人开刀!”
充满戾气的话音落地,一阵慌乱的啼哭惊骂声传来。
隔着稍远的距离,他清楚的看见自己的一家亲眷被押送于阵前,每个人的脖颈前都悬着一把大刀,能轻而易举的夺去他们的性命。
见状,头发花白的陈阁老痛哭出声,他甚至还在其中看见了年至古稀的父母,以及年岁尚小,仍是孩提的幼孙。
尖叫声戛然而止,红色的血线从眼前划过,半空中鲜血点点落下。
陈阁老撕心裂肺的吼着:“是我对不起你们!但,与其在乱成贼子手中苟延残喘,不如咱们一大家子在阴间相聚,你们等等我,我这就来与你们赔罪了!”
说罢,陈阁老毫不犹豫的从数丈高的城墙上一头栽下,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
霎时,城下鲜血四溅。
绝望的惊呼声四起。
皇城上,陆续堪堪伸手,半个身子越出围栏之外,却连陈阁老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抓住。
一代名臣就此死去,只用了短短数息时间。
见状,燕政气的不轻,面色都扭曲了。
只见他稍稍抬手,并不打算放过悲惨死去的陈阁老:“来人,此老贼嘴不干净,冒犯本皇子,罚其鞭尸一百!”
顿时,所有人对燕政的心狠手辣有了个重新的认识。
陆续立于城墙上,惊愕失声:“燕政!你何其残忍,难道你忘了,陈阁老也曾在你幼时授课于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陆国公不必在此动摇我之心意,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尽快打开城门,迎你新主入宫?”
大言不惭!竖子而敢!
陆续气的面容扭曲。
然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政在皇城下叫嚣。
很快,陈阁老的尸身便受完了一百鞭,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燕政犹不解气的上去踹了几脚,沾了一鞋子的血液。
这时,他又道:“我便在此等着,若是你们仍旧不开城门,每隔半个时辰,我便杀一个人,你们且瞧着,看有几家人够我杀!”
此话一出,四方皆惊。
所谓丧心病狂,也不过如此。
上至古稀老人,下至襁褓婴儿,竟都逃不过他的魔爪。
守在皇城之内的禁卫军身经百战,再加上皇城本就易守难攻,倘若要硬攻进去,损失必不会少。
所以,燕政选择了惊扰人心这一手段。
若是能成功,不费一兵一卒,他就能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