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样的刑部尚书,来人很是怀疑他能否做出决断。
叶泉瞥他一眼,淡声问道:“孙敬遣你过来的?”
今日一早,天还未亮时,他就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申冤鼓的声音。
而且一直到现在,鼓声还未停止,就说明刑部还没有正式受理案件。
或者说,孙敬不敢轻易受理此案。
来人点了点头,恭谨答道:“击鼓之人是君府大将军,其冤情正是上京这几日流传甚广的‘陈罪书’,孙大人官职低微,不知该如何是好,特遣属下来请教大人您。”
“君琛?”叶泉神色一凛,伤处疼痛瞬间加剧。
“正是。”来人肯定答道。
“立即受理!”叶泉几乎没有犹豫,眼中满是厉色:“刑部之责便是平天下不白之冤,本官这就进宫禀告陛下,你让田升阳立即立案,不得有误!”
“可是大人您的伤……”
叶泉深吐一口气,厉意未褪:“这点小伤如何能与大事相比,你且快去!”
“是。”来人无话可说,躬身离开。
待他走后,叶泉半点不迟疑的朝底下人吩咐道:“快去给我准备马车,我要立马进宫。”
端着药进来的叶夫人正好听到这一句,皱着眉头阻止正要去准备马车的小厮,气怒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进宫做什么?”
“还不快去,愣在这做什么!”
叶泉眼风扫过,小厮不敢停留,几步跑了出去。
从来没有被忽视成这样的叶夫人见状不由得一愣,想也不想的道:“有什么事比你的命更重要?”
在家仆的搀扶下,叶泉已然越过叶夫人往外走去,声音越发低沉:
“这世上比我的命更重要的事情多了去,哪里能与你说清楚,待会不管有什么消息传来,切记不可妄动!”
得了这一句话后,再无其余的嘱咐。
能镇压一府,叶夫人也是聪明人,虽只得了三言两语,却也能猜出叶泉所做之事必将极其危险。
当下,她几乎立马下令约束府中子女,该留府的留府,该送出的送出,雷厉风行的性子与叶泉如出一辙。
闹市中,几步跑断了马腿,孙敬终于得到了来自上面的命令,当着全部百姓的面宣布道:“奉叶尚书之令,此案刑部受理!”
此话一出,百姓欢呼。
连续敲了两个时辰申冤鼓的君琛也随之停下动作,刺耳的鼓声乍然消失。
与此同时,绑着红绸的鼓槌完成它的使命后颓然开裂,可想而知之前君琛用了多大的力气。
片刻后,君琛从申冤台上走下来,孙敬三两步迎了上去,拱手道:“君将军,按律法,下官会将您收押至刑部,此事一日未曾查清,您便一日不得自由。”
孙敬语气很是恭谨,看着眼前的男人,甚至微微弯了腰以示尊敬,不曾有半分怠慢。
他是芝麻小官,可眼前的却是几乎包揽整个兵部势力,一跺脚整个大晋都会颤抖三分的大将军,两人之间何止云泥之别,若不是因为击鼓鸣冤,或许他们二人不会有任何交集。
更何况君琛无罪。
是以,相比于其他犯人的待遇,君琛的待遇何止上了一层楼。
大雪中,君琛眼中血丝泛滥,脊背却挺拔如初。
君琛哑声道:“一切按照规矩来,孙大人不必特意照顾。”
话虽如此说,可孙敬仍是我行我素,干脆连手铐脚铐都免了。
反正上面的人也不可能因这一点小事治他的罪。
余老在茶馆中一直盯着,直到君琛被刑部带走,他才伸了个懒腰,悠哉游哉的回君家传消息去了。
消息传回君家,君家众人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
因为余老没有半分隐瞒,连中途君琛差点中了暗招的事也坦然告知,几乎将暗中的敌人摆到了明面上。
摸清情况后,周世仁安慰众人道:“将军被关进刑部大牢是件好事,至少无人敢在刑部闹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出了意外,将军武艺高强,极少人能伤到他,咱们不必太过忧心。”
不知道内情的君管家紧紧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说,可申冤一事到底凶险,谁知道其中有没有那一位的手笔。”
“那一位虽独裁,却也不至于陷害忠良,管家莫忧。”
周世仁语气略微迟疑。
他无法如实将情况告知,见府中众人眉头紧锁,虽意图安慰,可效用却十分低微。
可惜他在朝中无一官半职在身,眼下委实无计可施。
如今也只能期盼东宫太子能给力一些,千万不要让他家将军白白下了大狱。
在心中暗叹一声后,周世仁便彻底的关了君家大门,任外面冰雪飘摇,君府自巍然不动。
他定然会遵从君琛之令,守护好将军府,让外面的鬼魅无可乘之机。
……
叶泉是被抬进皇宫的,他的出现让文武百官为之惊讶,晋安皇也忍不住对其频频侧目。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晋安皇的神情便充斥着一股阴郁。
谁都知道他刚受罚不久,重伤在身,最好遵医令卧床休养。
冒着留下病根的风险他也要入宫,可想而知必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心底生气不好的预感,对于叶泉为何进宫,晋安皇隐隐有了猜测,几次三番朝叶泉暗中施压,结果被彻底无视。
在晋安皇开口之前,叶泉一口气将来意说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启禀陛下,今日君将军登申冤台敲响申冤鼓,为求重查十年前君门一案,因其影响甚大,刑部已受理此案,并将之立案,这是案书,还望陛下过目。”
无人敢擅自开口。
金銮殿氛围越发凝重,当叶泉说完后,几乎人人心跳如擂鼓,龙椅上,晋安皇的面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显然,晋安皇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叶泉竟然敢先斩后奏。
近日上京流言闹的极凶,就连皇宫也不免被波及,质疑皇室的声音四起,哪怕他命人暗中压制,收效也甚微。
因这件事,晋安皇已经好几日未曾入眠,一闭上眼,脑海里皆是旧人旧事。
记忆如潮水扑来,汹涌澎湃,抑制不住,使他数次从梦中惊醒,满目血色。
那些噩梦如今成真了。
见晋安皇始终不说话,叶泉强忍着疼痛,又步步紧逼道:“如今君将军已被刑部收押至大牢,还请陛下颁下谕旨,命大理寺,督察院一同入审,好早日查清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三司会审,大晋最高级别的审案。
一旦结果确定,就连晋安皇也无权强行更改。
谁都没料到叶泉会强硬至此,敢当众逼审,一时间,百官交头接耳声悄然而起。
面对诸位朝臣,哪怕晋安皇暴怒,恨不得将叶泉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愤,也不可能当众硬压此事,留下皇室口舌。
在事情未曾查清之前,谁都不敢与叶泉站在同一阵线,观望者甚多,动恻隐之心人极少。
谁都不想当众与晋安皇作对,偌大的金銮殿里,唯他一人孤军奋战。
晋安皇转着扳指,眼中阴霾沉底,却是沉沉一笑道:“事情真相如何还未可知,不过一张不知真假的‘陈罪书’,竟劳叶卿与将军府如此兴师动众。”
‘陈罪书’是蒲亭所写,偏偏蒲亭早已被处以极刑,死无对证。
阴冷的声音响彻金銮殿,使得众人头皮一炸。
叶泉却不害怕,对于晋安皇的怒意恍若未觉,跪在地上行了大礼,额头触底:“请陛下决断。”
见叶泉固执如初,不知让步,晋安皇愤而起身,拂袖离去。
“此事暂且压下,待过后再谈。”
说完以后,晋安皇大步离去,帝冠上的珠帘发出一阵碰撞声,无人敢拦。
“臣等恭送陛下。”
听着耳旁百官的声音,叶泉心下一阵苦涩。
他已然做了所有能做的,可得到的依旧是陛下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根本落不到实处。
倘若继续这样拖延下去,那之前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他怎么能忍?
正在叶泉恍惚之时,忽然有人扶住他的手臂,意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转头一看,冒着触怒陛下站出来的竟然是一向胆小怕事的王哲彦。
面对众人的探寻,王哲彦只当不知,手上一个用力,便扶着摇摇晃晃的叶泉站了起来。
避开别人的打量,王哲彦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叶大人,你太莽撞了。”
叶泉苦笑,同样低声回道:“我知,但除此之外,我已无计可施。”
王哲彦沉重的吐出一口气,头疼道:“还是应当徐徐图之为好。”
这件事爆开的太突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陛下一时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突然说蒙尘十年的君门是无辜的,就算是自己,此时也因此头疼的很,竟是不知什么才是真相。
……
御书房,一向内敛的晋安皇竟然砸了御卓上所有东西,放眼望去,宫人战战兢兢的跪在角落,内室一片狼藉,无人敢劝。
哪怕是大公元夷,也只能匍匐跪地,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