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在有心人眼里,莲姬的异常根本无法彻底隐瞒。
对于外人而言,皇宫是个埋藏了无数秘密的死亡之地。
可对于此方天下的主子来说,只要他想,皇宫就不会再有秘密存在。
是以,莲姬莫名其妙的大怒,并且发作了身边一等宫女的消息已插了翅膀的速度传入了晋安皇的耳中。
等听罢以后,正在处理朝中政务的晋安皇眼中厌烦一晃而过,最后却是不过淡淡一笑,笑得一片风轻云淡:“一个宫女罢了,既然惹得娘娘不快,就代表留之无用,发作了吧。”
简单的话语,轻而易举地结束了一条生命。
领命的元夷很快做出安排,亲自领人前去。
于是,不等那小宫女跪满一个时辰,就被议政殿派来的内侍压走。
闻声赶来的莲姬看到这一幕,眼前瞬间阵阵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她强自止住身形,勉强地笑了笑,忍着声音中的战栗,朝为首的元夷问道:“公公,您这是……”
元夷微躬着身体,捏着嗓子如实回禀:“回莲姬娘娘的话,陛下得知这奴才摔坏了娘娘最爱的花瓶,且差点惊扰了小皇子,龙颜大怒,又怕娘娘心软,便特让奴来亲自处理了。”
“可本宫已经责罚过她了。”莲姬紧张的差点撕破手帕,磕磕绊绊的道:“想必她也已长了记性,日后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闻言,元夷笑得没有任何破绽,继续道:“陛下说了,小皇子身体金贵,身边不能留有任何隐忧,娘娘不必担忧,待会儿陛下会亲自指定一个靠谱的宫女来娘娘身边伺候。”
听出元夷话中的坚决,莲姬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上一次因小皇子积食发热一事,她身边的心腹被清理了大半,留下来的都是些油盐不进的陌生面孔,令她处处拘谨碰壁,不敢轻易造次。
就像身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神经紧紧绷着,不敢有分毫的行差踏错。
而这一次,竟然连她的贴身宫女都要被发作了!
然事已至此,她绝对没有胆子和勇气敢与晋安皇对着干。
想罢,莲姬狠心的撇开眼,不再去看宫女求救的眼神。
如此,元夷领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而来,再领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而去,中间没有经过任何阻碍,顺利的不可思议。
待人走后,当背对所有人时,莲姬终是咬牙切齿的留下了两行清泪。
在某种程度上,御前太监总管元夷代表的就是晋安皇的意志。
既然陛下派元夷亲自前来处理此事,就代表此事已再没有转还的余地。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一件小事怎么会闹到议政殿去?
难不成在她的宫殿里,还有外面人派进来的,时时刻刻准备捉她小辫子的眼线?
想到这儿,莲姬也顾不得心中的悲切,连忙擦干眼泪,挺直脊背回了内殿。
直到把自己关在四方紧闭的小天地里,莲姬才获得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无论是蒋伯文的回复,还是晋安皇的突然发作,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打击。
她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议政殿。
得知莲姬的表现后,晋安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有了个小皇子,情况到底不一样了。”
元夷恭谨道:“一切都按照陛下吩咐的进行,眼下莲姬娘娘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监控之下,必然不会再惹出是非。”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晋安皇道。
皇宫里一个宫女的生命,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溅不起半点水花。
东宫宫殿,陈三思难得从雀宫出来,神态间早已没了之前那段时间表现出的颓废。
刚一入东宫便大小声的吆喝起来,令人头皮炸痛,十分无语的同时又不敢有分毫的怠慢。
相比从前第一次招待异国皇子的喜怒于形色,当再次面对陈三思时,此时的姬方可谓是半点也不让人挑出错处。
哪怕陈三思异常挑剔,几番颐指气使,姬方仍旧能保持谦卑的表象。
不知闹了多久,直到戚长容做完今日的功课亲自出来招待时,而他还抱着一条腿坐在蒲团上,下巴顶着膝盖,耸拉着眼皮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还时不时的左右摇晃,显然失礼至极。
面对此情此景此人,戚长容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接受良好的在他对面坐下,直接忽视他的存在,悠悠地饮了口今年的新茶,继续默不作声。
不知是把自己当透明人,还是将眼前的陈三思视若无物。
最后还是陈三思先绷不住脸色,气愤的指着戚长容的鼻子质问道:“长容太子,这难道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本皇子已在此处坐了近一个时辰,你竟一句话也不与我说,是不是根本没将本皇子放在眼里!”
“嗯。”
“你太过分了,难道就不解释解释?”
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还需要解释?
戚长容眨巴了一下眼睛,笑得很是从容:“三皇子,孤并没有请你前来,是你自己过门而入,先失了礼数。”
“都是借口!长容太子分明就是看不起本皇子,怕本皇子再给你添麻烦。”
“三皇子自然知晓,为何还要多此一句?”戚长容无奈抚额,倒是毫不避讳自己心中所想被人察觉,坦然的令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依旧拿她毫无办法。
见世上竟有比自己还厚颜无耻之人,陈三思努了努嘴,哪怕以他的脸皮厚度,此时此刻也愣是找不到一句合情合景的话来。
片刻后,许是见他太过可怜,被打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戚长容放下茶盏,轻声问道:“三皇子,你特意来孤的东宫,总不会是为了与孤相坐无言的吧?”
陈三思抿着唇,似乎无奈至极的叹了口气:“看来我的小心思,又被长容太子看出来了,”
戚长容差点无言以对,瞧着比陈三思更无奈:“三皇子的面容,明显的写着三个大字,倘若这样孤还看不出来,与睁眼瞎有何区别?”
“我脸上有字?”陈三思下意识摸了摸脸,觉得还很俊:“什么字?”
“三个大字——我有事。”
听到这话,陈三思嘴角抽了抽,拱手认输:“没想到长容太子竟然也学会说冷笑话了,本皇子棋逢对手,心甘落败。”
话虽如此说,陈三思面上却不见半点羞愧之色,仍就是那副没长骨头的样子,抱着一条腿坐在蒲团上摇摇晃晃,哪里还有半点尊贵之气。
戚长容屈起手指,从容不迫的在桌面上敲了敲:“三皇子要是再不说,孤就没有心情听了。”
“难道还不能准我斟酌斟酌?”陈三思彻底炸毛:“人家死刑犯上断头台之前都还有一餐断头饭,我为什么就不能吃饱了肚子再上路?你对我竟如此苛刻!”
戚长容:“……”
说实话,有时候她真的理解不了这位陈国三皇子的脑回路。
不过,能让他用断头饭死刑犯做比喻的……
想来他所图之事并不会小。
与陈三思有关的,又能让他纠结成这样的……
她隐隐猜到了,但并不说破,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挺直脊背坐着。
半响后,想清楚想明白的陈三思扭扭捏捏地放下了腿,选了个较为规矩的姿势,较为谦卑的坐在戚长容对面。
“长容太子,我……想回陈国。”
简短的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等说完以后,陈三思神色愣怔,连气息都虚了两分。
见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般,戚长容眉头微微向上扬了扬,而后很快回归于正常,平淡道:“三年质子,如今才过去一年不到,三皇子未免太过着急了。”
“我等不了三年。”陈三思道:“三年之后,陈国的天就彻底变了。”
“你想回去争皇位?”
“那位置我争不到,也不想争。”
戚长容挑了挑眉,悠悠闲闲地饮了口热茶,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三皇子回去做什么?”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孤不能答应。”戚长容没有再问是什么事,直接给出了回答。
如今她是东宫太子,但也只是东宫太子,还无法左右一国质子的去留。
何况,陈三思是陈国主动送来的,是保持两国和平关系的纽带,一旦放他离开,想必又会造成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平添了许多麻烦。
且,从她私心想,也是不愿陈三思就此回陈国。
这样的一个难得聪明的人,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
眼下,她对他没有杀心,但也不愿轻易放人离开。
闻言,陈三思急得抓头挠腮:“长容太子,我想做的事真的很重要。”
“孤知道,但还是不行。”
戚长容冷冷淡淡的,摆明了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
陈三思干脆起身,在戚长容面前来来回回的踱步而行:“为什么不行?我这个人如今就是好死赖活,就是一颗被舍弃的棋子,留下来也起不到什么牵制作用……”
“长容太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