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是保护自己的暗卫,戚安宛紧张的神情立即松懈了下来,而后垂下眸子,怅然若失的苦笑出声。
在这被围得像是铁桶一般的皇陵,任由外面的人百般本事,又哪里能随便进来,是她太过大惊小怪了。
良久,她低低而唤:“小五。”
小五拱手,恭谨而道:“属下在。”
“上京的情形现在如何了?”
小五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戚安宛的神情,谨慎回道:“就在昨日,君老将军已经入葬,与君夫人谢昙缘同葬一处。”
闻言,戚安宛闭了闭眼,心又钝钝的疼了起来,那样的疼痛,仿佛能将她整个人撕裂。
实在太过难受。
似乎连呼吸,都是疼的。
戚安宛问道:“都城,可有我的信?”
“未有。”小五摇了摇头,不敢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就冲着福安长公主从前干下的那些糊涂事,如今还记着她的人……除了血亲之外,怕是只有从前得罪过的了。
而那些人皆恨不得与她不再相见,又怎会大老远的寄来书信?
戚安宛抿唇:“赵夫人,可否还会过来?”
“属下不知。”
然而,戚安宛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道:“赵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见她满脸茫然,眼中深藏着无法言喻的痛苦悔恨,小五只能垂下眸子。
最后,憋出一句:“公主殿下要是实在难受,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属下已给公主喂了安神丸,不会再出现昨日的意外。”
“我不想哭了。”戚安宛明明心里难受至极,脸上的泪痕至今未曾消散,可此时此刻,她却是哭不出来了。
那种空落落的委屈之感,就跟梦中似的一样。
爹与娘携手离开,远远的丢下了她,只留下两道模糊不清的背影,任由她怎么呼喊,都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小五,我饿了。”
此话一出,小五道:“属下立即让人准备吃食,公主想吃什么?”
“随便。”
顿时,小五犯了难,只得依照从前的记忆,将出现于戚安宛餐桌上频率最高的几样菜式列了出来。
末了后,他道:“就这四样,如何?”
戚安宛点了点头,没有做声。
见她如此,仿佛失了所有的生气,眸中黯淡无光,说她是个生人,其实更像一个无知无觉的提线木偶。
小五心中也甚是难受。
毕竟,他记忆中的福安长公主,一直是鲜艳的,从未有如此灰败之时。
用完膳,戚安宛坐在屋外吹风,微带着燥热之意的风吹入皇陵,披散在肩头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随风而动,极细的发丝现于阳光下,被映出一阵浅光。
楞了半响,戚安宛忽而伸手,将白皙的手掌放在阳光底下,可奇怪的是,明明置身于三伏天,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良久,她收回了手,微微提高了声音:“小五,我有些冷,去拿床毯子来。”
“……”
小五抬眸看了看天上的烈日,随即垂下眸子,担忧的看了一眼戚安宛。
如此烈阳,又怎会冷?
虽觉得奇怪,可他到底自屋中拿了一床薄毯,恭恭敬敬的盖在了戚安宛的身上。
这时,戚安宛裹紧了毯子,低声吩咐:“小五,我腿疼。”
小五:“……”
腿疼……他不是医官,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回想那一日,福安长公主为了出皇陵而自残的一幕,小五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果然,狗急都能跳墙,更何况是人?
当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见他垂眸不言,戚安宛并不出声为难,半响才道:“小五,我出不了皇陵,但你们一定能,要是方便的话,替我瞧瞧赵夫人的动向。”
小五疑惑不已:“公主殿下希望赵夫人能来?”
“自然。”戚安宛抬手,以手背遮眼,声音轻的如私语:“我一个人,总归是冷清了些。”
小五从其中听出了几分伤悲。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于是,当赵月秋的马车行至半路,戚安宛就提前得知了消息,无所事事下,便每日都坐在皇陵的出入口,愣愣地望着远方,既不言语,也不离开。
她在等待,也在盼望。
八月二十八,赵月秋迟迟而归。
这一次,她的服饰更为素淡,眉宇之间的疲惫之色怎么也挡不住,平时很是得益的淡妆像是笼罩在一层阴影下,显得很是负累。
半响,戚安宛分明注意到。
就连赵月秋发间的宝石簪子也被取了下来。
要知道,那根簪子,是此人最在乎的东西,平日即便是她,也绝对碰都不能碰。
皇陵建在一处山谷之中。
见到山谷入口处的戚安宛,赵月球微微愣了愣,却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唇边扬起一如既往的淡笑,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公主怎么在此处?”
戚安宛下意识说了实话:“知道夫人这几日便要回来。我就在山谷口一直等着。”
“公主有心了。”
见她除了疲惫之外再无其他,戚安宛踌躇一会儿,忽而问道:“那封信,夫人交到君家小公子的手上了吗?”
“嗯。”
赵月秋颔首,令人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小箱子,说道:“这是远峥为公主准备的,说是山中日子清闲,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什么东西?”
“听说是市面上卖的最好的话本,讲述了无数的怪谈,至于具体讲了些什么,我并未打开看过,公主唯有自己一阅,方能知晓。”
戚安宛下意识张嘴,却又很快将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谈话的好时候。
她往旁边移开一步,气焰再也不复从前的嚣张:“夫人先入谷吧。”
顷刻间,赵月秋注意到她步伐有异,眸光微微一凝,快速两步走了过去:“公主的腿怎么了?”
“那天砸的厉害了些,伤势至今未好。”戚安宛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每日被疼痛所折磨的人不是她。
“愚蠢。”赵月秋摇了摇头,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失望:“你的父皇,就从来不会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夫人以为的毫无意义,对于我而言,却是意义重大。”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白受苦楚。”
此话一出,戚安宛看向赵月秋,想也未想的道:“夫人爱慕父皇,痴心不改,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白白受了几十年的苦楚吗?”
提及那人,赵月秋已然能很平静的应对,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得对,在这一方面,我确实没资格对公主殿下说教。”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
她们一人身份尊贵,一人辈分稍高,相处之时,也不像寻常的长辈与晚辈。
一人聆听,一人说教,更是绝不会存在。
入屋落座,小五呈上热茶。
赵月秋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随口道:“这人瞧着,倒是挺面生。”
小五拱手解释:“回夫人的话,属下是负责保护公主的明卫。”
“明卫?”赵月秋颇为稀奇:“从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五如实回禀:“从前,属下一直是暗卫,负责游走在暗中,轻易不会现于人前。”
“原来如此。”赵月秋恍然大悟,复又问道:“怎么突然转了职?”
听闻此话,小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欲言又止的抿唇,目光在戚安宛身上几度游移,虽什么都未说,可其转职的原因,已很明显。
正是因为戚安宛,生怕他们此生的任务寻了短见,小五才不得不以常人的身份活在阳光底下。
见状,赵月秋顿时明白。
看来在她离开的那段日子里,皇陵中发生过不小的事儿。
而且这事,还是关乎戚安宛的,否则也不会让暗卫发生这么大的变动了。
深知戚安宛藏着秘密的赵月秋没有多问,垂下眸子静静思考了许久。
反倒是戚安宛更坐不住,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夫人回京,送葬君老将军,老将军生前可有提起过我?”
此话一出,赵月秋便再也不能装聋作哑,望着眼前几乎失了分寸福安公主,缓慢的摇了摇头。
并未提过。
一句也没有。
明白赵月秋的意思后,戚安宛眼中好不容易出现的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然却依旧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的一个字也没提过吗?”
“未有。”赵月秋肯定的摇了摇头:“不只是没有与我提起过,也没有与旁人提起过,那几日,我一直陪在兄长的身边。”
此话一出,彻底断了戚安宛最后一丝念想,半响,她忍不住露出一个极为惨然的悲笑。
这时,赵月秋似不经意的问道:“公主为何认为老将军会在临终之时特意提到你?”
戚安宛摇头,微垂着脑袋,不让人看清眼下的她到底有多难过。
唯有放在膝盖上,紧紧握成拳的手掌,才暴露出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见她如此,赵月秋不明所以,眼中的暗光一闪而过:“公主?”
等了许久,眼前的人依旧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