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拿出干净的白布,轻轻地为她擦拭着长发。
戚自若目光落到桌上,负责准备饭菜的人自动解释:“这客舍太简陋了,厨房里的东西大多油腻,这碗银耳莲子粥,是奴现熬的,公主将就着吃些吧,可别饿坏了身子。”
“你亲手做的?看起来卖相不错。”
戚自若在桌旁坐下,连续半月的赶路确实让人很难受,特别是对于他这种从未出过远门的人而言,无异于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这段时间几乎没好好进食,眼下.腹中空空如也,自是难受的紧。
能吃上一碗热粥,她已很是满足。
戚自若拿着勺子,任意由侍女为自己擦拭头发,文文静静的一勺一勺的吃着。
待在腹中感到了温暖,她目光才落到旁边一小碟子咸菜上,好奇的问道:“这又是什么?”
“这是咸菜,味道略重,带着一点点的酸味,很是开胃,公主要不要试试?”
“嗯。”戚自若点点头,接过侍女夹来的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浓重的咸味让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吃了两口粥,才将这股味道压了下去。
侍女小心翼翼的问:“不好吃吗?”
“也许是本宫吃不惯这种味道。”
戚自若诚实回答:“从本宫有意识以来,就从未吃过咸菜,看来,本宫还是见识太少。”
“公主身份尊贵,从小衣食富足,自然是从没见过这些的,与见识多少无关。”
戚自若好奇的问:“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侍女知晓她在问什么,连忙答道:
“回公主的话,奴再被卖进宫之前,家中很是清贫,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连吃顿饱饭都困难,像这种用野菜做成的咸菜,是家中一年四季的主食,吃得多了,就刻在骨子里了。”
“主食?”戚自若觉得难以置信,这样的味道,她吃一口就觉得受不了,无法想象有人拿它当一年四季的主食。
“是啊。”侍女感慨的点了点头,目中露出几分怀念:“一个窝窝头,再配上少许咸菜,就是一餐。”
戚自若顿了顿,实话实说:“……确实难以想象。”
察觉戚自若心底的难受,侍女释然的笑了笑:“公主不必难过,这都是许久以前的事儿了,前不久奴收到了家中的书信,说日子过得可好了,从前只能啃窝窝头吃咸菜,现在也能时不时吃上大白面和荤腥了,这一切都得感谢陛下。”
“感谢皇兄?”
“嗯。”说到升平皇,侍女的脸颊微红,眼里是挡不住的仰慕与钦佩:“陛下登位的第一天,就修改了土地赋税法,还有许多其他很好的改变,不止奴的爹娘感谢陛下,想必多数百姓,都很感谢陛下。”
“皇兄确实很好。”
戚自若忍不住笑眯了眼,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也消散了。
她终于亲眼看见了,亲眼看见皇兄的劳累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或许百姓们幸福安康,就是皇兄最大的追求。
待话说完,一小碗银耳莲子粥也见了底,戚自若漱了漱口,随口问道:“咱们行到何处了?”
侍女回道:“再行一天的路,能到青阳城。”
眼下已五月十八,婚期定在六月初六,还有十八天,想必第七郡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公主。
按照此种速度,再过十天,应当就能到第七郡,时间很是富足。
戚自若道:“本宫记得,青阳城似乎离宿州很近?”
“从青阳城到宿州,若不耽搁,一来一回只需三天时间。”
想了想后,戚自若做出决定:“既然如此,到了青阳城后,便让队伍停下来休整几天,本宫要去一趟宿州。”
此话一出,侍女微微犹豫:“公主,如此,会不会不太好?”
戚自若看了她一眼,看起来温顺婉约:“你只管吩咐下去,倘若皇兄怪罪下来,一切自有本宫承担。”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侍女自然不能再拦,从善如流的印象,出门安排去了。
两天后,戚自若来到了宿州的一处皇庄。
这处庄子是当初还是东宫太子的升平皇一手准备的。
因为一个人,戚长容在这里建立了一处世外桃源,山水平和,民风淳朴,仿佛与外界隔绝,整个庄子的所需之物一应俱有,自给自足。
戚自若换下嫁衣,穿着山鹅黄色的锦裙,刚踏入这庄子的第一步,她就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
庄子里的风景很好,有山有水有人家,隔着稍远的距离,远处屋宅的烟囱里冒出了炊烟,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孩童稚嫩的笑闹。
身为皇室公主,在这座庄子里,戚自若自然通行无阻。
当听到孩子的笑闹声后,戚自若张了张嘴:“哪来的孩子?”
无人能给她回答。
片刻后,侍女唤来一人,打听道:“十二公主在何处?”
庄奴小心翼翼的看了戚自若一眼:“不知这位贵人是……”
侍女答道:“此乃十三公主。”
话落,庄奴连忙跪地请安:“奴给十三公主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戚自若‘嗯’了一声,抬起手来稍稍虚扶一把:“免礼,皇姐在何处?”
庄奴答道:“十二公主正在后山的小学堂中,奴这就带十三公主去。”
“有劳。”
一行人往后山处而去。
一座小小的私塾坐落在后山山脚,距离此处越近,孩童的笑闹声就越清晰明显。
知道走了进去,戚自若终于看见了她要找的人。
十二公主戚孜环穿着一身素服,正与五六个孩子玩儿捉迷藏。
戚孜环蒙着红布,孩子们各自找地方藏好,按照约定发出声音,似乎想被当‘鬼’抓到。
然而当戚孜环真正的靠近他们时,那些孩子却如同滑手的泥鳅,转瞬间跑到另一个地方去,待人扑了空后,又是一阵笑声。
对于这一切,戚孜环并不放在心上,面上也没露出任何懊恼,唇边带着明显的笑意,又往另一处声音传来的地方寻找过去。
见到这一幕,戚自若不由得有些恍然,突然生出了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曾经骄傲刁蛮任性的十二公主,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朴实了?
被几个孩童所戏弄,竟也不见生气。
庄奴朝戚孜环的方向唤了一声:“殿下,有人来看您了。”
闻声,戚自若扯下眼上的红布,正巧看见了正望着自己发呆的戚自若。
略略的惊诧后,戚孜环走过来,随手将红布交到庄奴的手上,吩咐道:“再玩儿一刻钟,他们就该背三字经了。”
庄奴恭敬接过,顶替了戚孜环的角色,与孩童们玩耍了起来。
侍女识趣的退到一边。
这时,戚孜环才问了句:“你不是要嫁人了吗?怎么这时候来了?”
“第七郡路远,嫁过去后,或许就很难再回来一次,我就想着先来看看皇姐。”
闻言,戚孜环笑的温柔:“再怎么远,只要你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有皇兄在,这世间便再无人敢拦你的路。”
戚自若也轻轻一笑,与戚孜环并肩而行:“庄子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
“捡的。”戚孜环随口答道:“他们都是无父无母,被舍弃在路边的孩子。”
戚自若顿了顿:“……是晋人?”
“如今的天下,若说起来,都是晋人。”
戚孜环看的很开,迎着风的她发丝微乱,眸光很清明:“皇兄很厉害,百年以后,她一定会是史书上最厉害的帝王,就连咱们戚氏皇族的开国皇帝都比不上。”
“是。”
在这一点上,两姐妹很有共识。
无论是当初针锋相对时,还是眼下平和相处时,在她们眼中,戚长容都是最厉害的人。
望着眼前神情平静,眼中带笑的戚孜环,戚自若感慨道:“果然,皇姐离开皇宫是个正确的选择,你眼下看起来极好。”
对于这话,戚孜环并不反驳:“离开了皇宫后,我才知道这世界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有皇兄在,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也很少想起那些令我痛苦的事,还能养几个孩子逗乐,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了。”
从前,戚孜环精神出现问题时,戚孜环很担心。
如今,戚孜环终于恢复正常,戚孜环却依旧不放心。
“皇姐还年轻,若皇姐愿意,说不定还能体会其余的活法。”
“我不行。”
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戚孜环只摇了摇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轻笑出声。
“能这般活着,我已经很满足,你放心,我不会孤独,我将蒋尤的灵位带来了,至死,他都会一直陪着我。”
戚自若有些难受:“皇姐何必如此?”
“因为我依旧放不下。”
戚孜环轻轻吸了口气,语气中全然是纳闷儿:“我与蒋尤的纠葛已经说不清了,时间越久,我越想不清楚我与他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明明,我和他都能好好的,不是吗?”
想当年,她与蒋尤成婚时,是男无情女无意,只是因为一场意外,而被迫凑成一对儿。
这场婚姻,莫名其妙的开始,又莫名其妙的结束。